每回想到這里,他就覺得滿月復的痛快,但又心酸得想掉眼淚。
是的,他可以忍,每天巴巴地望著他想要的女人,恨她對他一點兒情意也沒有,更恨自己對她心里那個男人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明的、暗的,他都覺得對付不了鐵舟,鐵舟太犀利,有時候那男人拿一對眼楮瞅他久一點,他就好像整副肚腸全給他看穿了。
有一段期間,活在這宅子里的人,都像認了命,無悲無喜的過日子,反倒有一種平靜氣氛。麗子重回聲樂界,本來唱得很有點聲色,恢復了不少精神,沒想到,白羽良子竟然回來了,一見到那女人,三澤就知道事情不妙,這屋子又要給掀亂了。
丙然不久,麗子開始做惡夢,夜里尖叫,那種不穩定的感覺一寸寸的傾斜。投入三澤懷里這一晚,她像個被摔碎了的瓷女圭女圭,他沒見過她那麼脆弱的樣子,這一回,她是結結實實受了創。她一夜的夢囈、申吟,可是隔天三澤睜眼時,她卻不見了,凌亂的枕上只留下她一根纏卷著的發絲。
三澤一屋子前前後後的找,在過道上瞥見一道女人的影子,正要跨進主書房,他上前沖口就說︰「三澤大宅雖有個待客之道,也不是沒一點規矩的,主人家總有幾處地方不便外人隨意出入,白羽小姐在這里做客,該懂這點道理吧?」
一眼認出白羽良子,他胸頭漫起一股氣,就是這女人在搗亂啊!壞了這屋子原有的平衡,害慘了麗子,她留在這里,還不知要繼續興出什麼風浪來。
听聞如此不善口氣,良子愕然地回頭看他,還未答腔,書房里有個人踱出來,慢吞吞的說︰「這地方就只有一堆書在,不必管得太森嚴吧!三澤?」
站在良子背後的,不就是鐵舟?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藤灰色的風衣都還未卸下,顯然才進家門而已。見到他,三澤馬上眼紅了,為著與麗子的牽纏,他對鐵舟本就積壓著一層的妒仇,如今又有良子扯進來,他看兩個人更不順眼,更有理由要出氣,麗子的問題全是被這兩個人折磨出來的!
「這屋子已經失去體統了,外人隨便,自家的也任著這樣隨便——」
「三澤——」
話未完,突地被岔斷,麗子出現在過道那一端,換穿了一身淡雅的薔薇花家居和服,挽起秀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她的臉很白,幾乎沒有血色,可是抹上了極紅女敕的唇膏,唇邊帶笑,那眉眼、那模樣,一派的明媚和悅——三澤完全傻眼了,這是昨夜那個狼狽破碎、一塌胡涂,像個被丟棄在溝里的女圭女圭讓他又撿回來的女人嗎?
不,絕對不是!
她姍然走過來,半嗅半叱責,嬌滴滴的說︰「你真失禮,良子又不是一般的客人,咱們家有什麼地方是她走不得的?」她親親熱熱地將良子挽住,一雙靈靈閃動的眼楮卻是緊勾在鐵舟身上,像要鑽進他骨肉里似的。
三澤不知自己根本不在這個戰場上,激動地想發聲,「我三澤就是看不慣——」
始終就不曾正眼瞧過他的麗子,這時回過頭來,目光落在他臉上,吐出冷若冰霜的一句話,「你三澤是這屋子里什麼人,你該知道吧?」
像掛在竹竿上風干的白蘿卜,三澤整個地萎縮下來。這人甚至什麼角色都算不上,他和這大宅子里的一股悶霉的空氣一樣,飄過去時沒人知道,只有那股味道讓人不悅。
麗子別過身去,忘了那股悶空氣的存在,笑吟吟地對丈夫道︰「天大的消息,良子告訴你沒有?她硬生生地從我手里把『出塵之聲』給搶走了,這女人是可怕的敵手喲,我早該提防的,不過……唉!這該怎麼說呢?良子的的確確比我適合唱『出塵之聲』,我甘拜下風,誰教我實在沒有那種輕飄飄的歌路,現在制作單位要為我加戲碼,譜一套新曲目,讓我有更大的發揮空間,我還真是因禍得福呢!良子,咱們倆從現在開始要好好加油了喔!」
兩個女人果真積極的投入準備工作,誰都看得出來麗子對于良子的支持、協助,她和她一起讀劇本、試曲子,研究劇中角色,琢磨服裝造型,兩人從早到晚一股勁兒地忙著,良子有任何需要,麗子幾乎是有求必應,就拿一套登台所需的首飾、行頭來說好了,麗子甚至開了櫃子任由良子自己挑、自己選。
處處得到照拂的良子,顯得企圖心更強了,在歌藝上的鑽研也更精了,她不是被麗子拐騙入那座老水窖的,她是自己熱切地要去,打第一次听說在那水窖唱曲兒的神奇現象,她便不斷地提到它。
麗子微笑道︰「哪天我就帶你去試試吧!」
她也在做準備……另一套準備。
一連幾天,她坐著聆听暮春潑辣的大雨打在屋瓦上,檐下的渠道發出像小瀑布般的流水聲,從前,這正是三澤水窖用以儲水的時節,而今水窖早就荒棄了。那天下午,麗子領著良子一步步走下石級時,那窖底只有一片厚厚的,干死了的黑苔蘚,空闊的水窖間,她們交談的聲音清亮的迥蕩著。
良子的歌聲迥響著,只是,同時間還有一股隱約的水聲,淙淙不斷的流著,沒有被發現。
良子真是忘我呀!在自己的歌聲中,一支曲子接一支曲子——麗子遠遠望著她想,她要承認自己是真的不如她了,少了那股子熱勁,現在的她,能做的只有等待。有些惆悵地,她抽出手帕,慢慢擦拭起剛才偷溜出去扳開水閘時弄髒了的雙手。
「好美妙的回音,這不是練嗓子的地方——這是自我陶醉的地方!」終于,良子唱得盡興,停了下來,還兀自撫胸輕喘著。
「很適合你,不是嗎?」
麗子的聲音傳過來,她高高的立在引水道之上,對著窖底的良子閑適的微笑。
「這不就是現在的良子?打從回到京都,就處在一種自我陶醉的狀態中,什麼都顧不著了呢!別人因為你受了多麼大的傷害,你也一無所知吧——你要返鄉的消息傳來沒多久,我就差點死掉一次呢,胸口被一把利刃劃了過去……」
要不是當時鐵舟奪下那把刀,它就要往麗子的心口戳下去,但也就是鐵舟和她搶奪那把刀,它才會走了偏鋒劃過她的胸口,留下一道猙獰的傷疤,說到底,鐵舟還是得為這個意外負責任的——
那晚,她無意中發現他關在書房,胡桃木老式唱機在低迥慢唱,那熟悉的、哀婉的調子,「紅豆詞」……
有多久了,他們不听這首歌,不踫這首歌,提也不提這首歌,因為那歌里鎖著一些記憶,那些記憶是不堪被提起的。可是現在,他獨坐燈下,定定地听著「紅豆詞」,他是在緬懷什麼嗎?是故人即將返鄉的消息掀動了他什麼嗎?麗子無可名狀地震動起來。
對于後來的情節,她其實沒有多少的印象了,只記得她走進書房,問了他一句,「你心里對她還是念念不忘嗎?」
鐵舟的神情變了,不過不是為了她問的話,一時興起听歌的他,甚至搞不懂她在問什麼,是她抓著的那支拆信小爸刀,那刀光直透入她的雙瞳,她的瞳子雪亮雪亮地,是她要自殘時的眼神——
鐵舟就算不懂,他的反應也夠迅疾的了,跳起、搶刀,那把刀在劃過麗子的胸口之前,先劃過鐵舟的手,血噴在瓖銀的刀柄上,他一時毫無感覺,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哪個白痴把拆信刀做得這麼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