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京都戀戀女 第7頁

作者︰歐倩兮

「你說什麼?什麼白花?你到底在說什麼?」

街坡上,坐在地上的兩個年輕人,隔著那部翻倒的機車拚足力氣同時大吼——

「你送你母親的康乃馨,白色康乃馨!」

「我沒送她康乃馨、我沒送她任何鬼康乃馨!」

大嗓門比賽結束,四周歸于平靜,只剩下兩人的耳嗚。過半天,鴨子啄開籠子門,搖搖擺擺的湊過來,嗅嗅雪關,又嗅嗅鐵悠後,就又轉頭走了。

扁天下,更怪的事兒還會有。

雪關想不出個頭緒來。

鐵悠不像在撒謊,心虛的人不會氣成那樣子。

但是,如果不是他,送那些花的人又是誰?怎麼看,那都不像是無心的動作。

就算鐵悠心里有個譜兒,他也沒透一絲口風。在詩仙堂的下坡道,雪關跳上計程車時,有片刻,兩人隔著剔透的車窗對看……

兩個年齡相仿的,生命里共同有個重要的人——麗姨,為了她生出這番敵意來……

懊嗎?

雪關心思這麼一動,有些話浮上唇邊,還未啟口,鐵悠遽然轉了身,過去把機車扶正,一跨腳,颯颯地馳走了。很明顯的,他的怨氣比她多。

而雪關帶了個謎團,拖著摔了兩次跤的身子,毛頭亂發地回醫院來了。她的狼狽相說是在熱鬧的商場和人潮擠出來的,倒也解釋得過去。

「新京極好玩嗎?」

麗姨倚枕輕問。中午,雪關表示想上街溜達溜達時,麗姨除了多幾句關照外,倒像松了一口氣。把雪關拘束在病房,最讓她過意不去了。

人有幾分蒼白,秀發微披,臥于白褥之間,麗姨格外有一種楚楚動人之態。剛剛雪關進病房時,佐伯院長也在,雪關注意到他寬慰病人時,一直握著她的手。

「滿街都是人,真像台北的士林夜市!」雪關的抱怨像有那麼一回事。

「你買到了你想買的京扇子嗎?」

她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呃!我沒待太久,不想和人家擠,干脆回來逛御所的公園,逛出了一身汗呢!我先去洗澡吧!等會兒吃飯有這個——」

一盒木片包著,極精致的菊花絲烤鰻魚排,這是雪關在回程中的小料理店買的,她曉得這是麗姨中意的家鄉味,也算做上街一趟的證據。

不過,身上沾著的灰塵、泥沙——天知道還有什麼!雪關怕露出破綻,趕快丟下皮包、月兌鞋、開櫃取衣服。

一批衣物用品,是雪關從飯店移過來的,不管麗姨怎麼敦促,她都不肯回飯店,一定要陪在病房,而這也是佐伯院長的特準。

「雪關,」她在浴室門口被叫住了,枕上的麗姨半合著眼問︰「你中午出門系的那條白絲巾呢?」

有一剎那,雪關像凝固住了。很慢、很慢的,她轉過身來——一臉的呆愕茫然。

那條白絲巾呢?她母親留下的,是極有限的東西當中一件美麗的遺物,讓她弄丟在……

三澤大宅。

月色下的松林,像有了點年代的黑白片。

霜白的底子,一片墨染的世界。真是黑暗呀!人走在這樣的世界,全憑的是心路。

他崎崎嶇嶇地過來了,蒙朧不見白天里成簇的古松、綠苔地上的鶴爪子,和那打碎了一地的玻璃片……

然而,掛在松枝間一縷淒淒的白影子,像鉸下來的一片月光,看得清清楚楚。

一條白絲巾!

他在它之前停步,就像今天下午,任由它在微風里無助的力道打著他、打著他……

像含屈哭訴的女人,已經絕望了,遺恨著他。

突然,他一抓,把那條白絲巾抓在手心里,從他指縫垂下來一條條的白流蘇編著銀絲,巾上古色古香描繪的卷雲、松濤、漢與山的圖紋……

幽暗里,他狠狠地使盡目力,久久凝視著手中這條絲巾——

棒了十餘年,他又見到了它。

僅僅過一日,雪關又來到三澤大宅。

這回,也顧不得費點心思向麗姨編個籍口,胡亂謅一句,便匆忙出來了。到時該如何解說那失而復得的白絲巾的事,就回頭再想吧!總之先把它找回來要緊。

她絕不願丟失了母親的遺物!

昨天今天,兩回跑,兩回都是急呼呼的,而今天更心焦、更忐忑。

三澤大宅直木花紋的門扉兩大扇已經斑駁了,但氣勢還在,雪關往大門前一站,心有些虛。誰知道這大門一叫,來的會是什麼人?

她一晚上睡不安穩,老是夢見一個陰沉沉的黑衣人。

好像昨天在松林給嚇得還不夠,今天她又自己住陷阱里來;好像這大門一開,當頭出現的就會是一條峭拔的人影子,寒眉冷目,陰惻惻地瞧她,瞧得她心驚,肉跳,不知如何是好……

敝了,怎麼她對于鐵舟有這許多想象?就因為這人僵冷、陰霾、怪里怪氣,同時面部表情僵硬,兩百年內要他笑絕無可能——

被啦!她只不過來找回一條絲巾,而且,請三澤先生幫忙不就成了?

可是,接下來足足二十分鐘,任憑雪關怎麼撳鈴、拍打、叫門,就是無人相應,幾乎要消耗掉她一整頓早餐的熱量。難道要她像昨天一樣再去鑽那片松林?雪關覺得力氣頓失,身體往大門上靠——卻險些摔倒。

那門根本沒鎖,此時發出低沉的鼻音,悶悶不樂地敞開了。

雪關小心翼翼地跨進去,滿庭錯落的北山杉,一個穿藍布和服的老婆子正拖著畚箕在掃落葉,人就彎在大門前!

雪關張口放出比照擴音器的音量,附在老婆子耳邊大喊,老婆子這才跳起來——

「小丫頭,說話別這麼大嗓門,我老太婆的耳朵又沒有背到听不見!你說你找什麼來著?這屋子沒一個人在,比我老太婆的錢箱子還要空,我天沒亮就過來了,里里外外打掃到現在,他們指望看到象天皇的桂離宮那麼亮晶晶的屋子,就得留個幫手給我,別老賴我一個人……」

雪關繼續使用擴音器。老婆子皺起眉頭吟哦,「什麼?什麼留在大宅的後代?你是指那頭鳥?它弄傷了一只腳,一早春梅就載出去找醫生啦!春梅伺候那頭鳥像伺候他祖爺爺……」

春梅?雪關一副空洞的表情,難以把這個娟秀的名字和昨天那位畸了肩的漢子連在一起。而這老婆子肯定此地現在是座空城,無論雪關要找些什麼,都得靠自己。

老婆子拖著畚箕,恨這地方她掃了幾十年總沒能把它掃干淨過,顫巍巍地朝遠遠一頭的大宅去了。

雪關只好自己尋往松林來。盡避今天林中透進一些輕亮的陽光,但她繞了又繞,樹椏、地面的找,不見她的白絲巾,卻漸漸偏離了途徑……

最後,她發現一座石砌屋子,孤立在林中,長方形狀,寬大、灰沉、低矮,透著一股獨特的氣氛。雪關走過去時,有如受到莫名的引力,忽然腳下細碎一響,踩到了什麼東西——

碎片!陶瓷的碎片……

階下、牆角都零星可見。角落有一只裂瓶,雪關把它一片紅陶拾在手心里端詳,還是十分鮮潤的顏色,瓶卻已經打碎掉了。

雪關太好奇了,悄悄溜到窗下,踮足往里面瞧,這下更吃驚——

到處都是!在這個像工作室的泥地屋子里,到處都是碎裂的壺、甕、花瓶、杯子、碟子,成堆成堆得仿佛是被人故意的——

「又打碎了一地是吧?」

背後突地冒出嘎聲的一句話,是那老婆子,不知什麼時候蜇到這里來。雪關扭過頭,掩不住她的驚異與不解,吶吶地問︰「這麼多陶器……」

「全是鐵先生燒的。」

鐵舟?「他是藝術家?」

「我不知道他什麼家,反正他三天兩頭埋在這屋子捏那些泥巴,有時候一件兩件,有時候幾十件,沒日沒夜的,燒一堆玩意兒……」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