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終于打破了沉默︰「梅麗莎?」
梅麗莎回過頭來。
「你一直喜歡我收集的蝴蝶標本,對嗎?我將長住歐洲,那些標本,我想留給你,願意接受嗎?」
梅麗莎勉強微笑一下,「你忘記了,我也將離開南美。也許……」她轉頭看我,「你留給馬爾斯吧。」
安東尼詢問的眼光轉向我,我點點頭。
我們三個走進書房,書房里羅列著安東尼各種稀奇古怪的收藏品,植物動物標本、武器、面具、毒藥等等。幾個月前,安東尼就在這里得意洋洋地給我們演示他的亞馬遜戰利品,他對擺弄著長箭的梅麗莎大喊︰「小心,有毒!」
里奧怒氣沖沖地回應︰「有毒的箭怎麼亂放?」
交疊的聲音仍在這靜靜的空間里回響,玻璃櫃里,那支毒箭靜靜地躺著,旁邊立著各色小玻璃瓶,一切都沒變,然而人,我們所有的人都有了深刻的變化,這就是命運嗎?
我無奈地嘆息,身後,梅麗莎也輕輕嘆了口氣。
我們回過頭去看蝴蝶標本,我敢說,這里是南美最好的私人收藏之一。每次參觀,都會引起梅麗莎長久的驚嘆。我們在五彩繽紛的蝴蝶之間徜徉了很久,幾乎都不想離去,書房里有著遠離塵囂的靜謐,安東尼大概就是在這里培養出他與世無爭的安靜,有時候我簡直嫉妒他的個性。我們離開書房,安東尼準備關門時,梅麗莎忽然想起,她把手絹忘在了書房里,「我真糊涂。」她抱歉地笑了笑,跑了回去,再出來時手里拿著她的手絹。
我們重新坐回客廳,空氣似乎變得更加壓抑,連海倫娜都失去了她極力想維持的平靜,她的臉色更加蒼白,有時茫然地望著窗外,有時憂心忡忡看著身邊的安東尼,安東尼只是沉默著,似乎在嚴肅地思索著什麼。梅麗莎和里奧坐在一起,努力想尋找共同的話題,徒勞地想用只言片語的談笑來緩解尷尬,但最終還是陷入了沉默。我終于坐不住了,我走出客廳,想呼吸幾口新鮮的空氣。
站在回廊上,我想,看來我們這幾個人再也無法恢復到從前的和諧,這一切的肇因竟只是個地位卑微的男子,他默默地站在幕後,卻影響了我們每個人的命運,仔細想想,你簡直無法不佩服他。
我忽然想到,我是不是該去看看這個有著神秘魅力的男人?
我敲了敲門,門里傳出「進來」,我走進房間,他正半躺在床上,身上蓋著毯子,滿臉驚訝地望著推門進來的我。
「看來我是不速之客。」我笑了笑,打量著他的房間,他的房間很小,但很整潔,屋里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床單洗得潔白,桌上的花瓶里插著幾枝鮮花,看得出,安東尼待他不錯。
「我沒有想到你會來,馬爾斯先生。」他輕聲說。
我在椅子上坐下,靜靜地審視著他。
他消瘦得驚人,深陷的眼楮暗淡無神,右手腕纏著紗布,單薄的身體無力地靠著枕頭,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跑。除此以外,他身上還發生了某種難以形容的變化,平日里,即使他身在暗處,依舊散發出獨特的光芒,而現在,他靈魂中的光仿佛已經熄滅了,整個人就像沒有生命的影子。
如果一個人沒有經歷心靈的重創,絕不會有這樣大的變化,我想。
我點點頭,「看得出來,賽蒙,這些天,你一定經歷過很多事,上的,還有精神上的。」
他的臉色一下子煞白,呼吸變得急促,左手一把抓緊床單,似乎在和潮水般突然涌來的回憶做著抗爭,他的身子微微顫抖著。
我靜靜看著他,出去給他倒了杯酒,「喝下去!」我命令他。酒杯在他的手中哆嗦,他仰起頭,一飲而盡。
「時間會磨平一切創傷。」我對他說。
「不會。」他沙啞著嗓子地說,「它會一直留在那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流血潰瘍,直到我死。我不能原諒安東尼,」他怨恨地說,「不是因為他把我推進地獄,而是因為他不允許我去死。」他低頭看自己右腕上纏的白色紗布。
「沒想到安東尼會傷你如此之深,他是那麼溫和的一個人,簡直不忍心傷害任何生命。」
賽蒙笑了笑,笑容有點冷,「他是個溫和的好人。但這個好人一旦發覺自己道德在握,他下手會毫不留情。」
我不由打了個冷戰。
「我並不怕里奧,」賽蒙繼續說,「他只能打擊我的,而安東尼能直接對準我的靈魂。」
「他現在對你還不錯。」
「我讓他的良心失衡了。一個人把雞交給廚師宰殺,等他偶爾踱步去廚房,發覺那只雞雖然被割斷了脖子,但還咯咯叫著沒死,于是他就受不了。」賽蒙搖了搖頭,用嘲諷的口氣說。
我發覺,對一般人賽蒙還保持著平和——或者說無謂的態度,但談起安東尼,往往出語刻薄,這意味著什麼呢?我思考著。
不過我能理解他的怨恨,他被一次次殘忍地傷害,也許結束生命,對他來說確實是件好事?
我站起身來,我已在這小屋里做完了該做的一切,我拍了拍賽蒙的肩膀,暗自希望他的靈魂能得到平安。
我走出去時正遇到安東尼,他有些意外,「你去看賽蒙了?」
我點點頭,有些傷感地說︰「他看上去很糟糕。其實,拋開一切說,我很欣賞這個人,也許,他比我們所有人都出色。」
安東尼沒理會我,他的眼神嚴肅,「你確實應該去看看他,他是個真正從地獄走過來的人。我們都欠他實在太多。」
我看著他,他的眼楮里有某種意味深長的暗示。
他走開了。
我低頭站著,想著風雲莫測的未來,心中終于下了某種決心。
晚上,雨下得更大了,我們圍坐在餐桌邊,吃完了最後的晚餐。里奧一直給自己灌著悶酒,安東尼也一杯又一杯地喝著,似乎全不管明天的行程。
「酒沒了?」喝下今天不知道第幾杯酒以後,安東尼嘟囔著,這時已經晚上九點了,里奧已醉得暈頭暈腦靠在沙發上。
「酒櫃里還有一瓶葡萄酒。」我說,「可是,安東尼,你不應該再喝了。」我轉過頭去看海倫娜,「勸勸他!」
第九章馬爾斯(2)
安東尼踉蹌著走到酒櫃邊,給自己滿滿斟了一杯酒,他大笑著,「我告訴你,馬爾斯,酒是最能解愁的東西!」他一飲而盡。
海倫娜擔心地看著他,「你沒事吧?安東尼?」
「你沒見他醉了嗎?」我惱火地說,「他這樣喝下去,會不省人事的。」
似乎想驗證我的話,安東尼咕咚一頭栽倒在地上,我趕緊走過去,想把他扶起來。海倫娜和梅麗莎雙雙奔了過來。
「他沒摔傷吧?」梅麗莎問。
我模了模安東尼的脈搏,又模模他的心髒,忽然目瞪口呆。
「他醉得太厲害了!」海倫娜擔心地說。
我咽了口唾沫,用發顫的聲音說︰「他死了!」
警察在屋里屋外奔忙著,我們幾個人擠在客廳的一角,茫然地看著眼前混亂的場面,里奧剛從宿醉里醒來,他氣惱地搖著頭,似乎想讓自己清醒過來,以辨明他身處現實還是噩夢。
一個留著小胡子的矮胖子走過來,目光尖銳,手里小心翼翼地拿著一個酒瓶。
「我是梅森探長,這個案子由我負責。昨晚你們幾個都在場,對嗎?昨晚,安東尼喝了這個酒瓶里倒出來的葡萄酒,然後倒地身亡,法醫已經證實,毒藥在葡萄酒瓶里,也就是說,有人故意在酒瓶里投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