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死了,她爹也死了,他、他們全死了……」那張小孩子的面孔,忽然出現一種嗒然若失,著來十分淒慘的表情,他抓著那塊斷線的玉佩,站在那兒,好像一時間整個人迷失在痛苦和茫然里。
趁這縫隙,可孤一邊動腦筋想如何對付局面,求得救梅童的法子,一邊悄悄抱起梅童,她臉靠在他胸前,露出一例的耳朵不想,在那兒發傻的摩勒兒一聲厲嘯,撲了過來,可孤給他一只小孩子的手掐著,竟然動不了,他另一手抓起梅重的一把長發,狂叫起來︰「她也是!她也是!」
曲曲嚇得趕來問︰「她也是什麼呀,師父?」
「她這耳垂……」
形狀稀罕,如珠一般,可孤早知道的。曲曲瞧瞧她,又瞧瞧師父,像明白什麼,面色微變了。「她的耳垂……」
摩勒兒一放手,將自己高高的綠錦袍扯開,長發撩起來,露出的一只耳垂形狀,竟與梅童的完全一個模樣!
「珠狀耳垂,是我家的遺傳,」他說,一陣一陣在顫抖,滿臉驚快的顏色。「她不是費謙的女兒,她是、她是我的女兒!」
可孤望著眼前這條戰栗的小綠影子,他嘴巴一張,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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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離奇怪事,簡直教人沒法子相佶。
曲曲越解釋,可孤越覺得眼花繚亂。曲曲說她摩勒兒師父是練了一種移空大法,人才返老還童的。可孤完全看不出來,把自己從一個昂藏大漢,變成了個小不點兒,有些什麼好處?他從賀婆婆研習乃是正派真宗的功法,對于摩勒兒的本領,樣樣他都覺得邪門。
因此,當摩勒兒在前頭的雕鞍上,回頭對他陰陰一笑,問他,「小子,想學嗎?」
他連忙回道︰「呃不,我想做個成熟的男人。」
摩勒兒變了臉,繡金的大袖一揮,可孤便跌下馬來。他又得罪他了。
曲曲策馬過來,居高睨著和一堆灰石礫躺在一塊的可孤。
「可孤哥哥,你要學著點,討了摩勒兒師父的歡心,說不定他大發慈悲,把女兒嫁給你!」她說得酸溜溜的。師父認了女兒,她雖未失寵,也已經一副酸樣子了。
討他歡心?可孤揉著背,爬回馬上時想,從一開頭,這人就一副陰陽怪氣,一下烤他、一下凍他,一下打他下馬,他被他整慘了!
在山峽中,他從可孤懷里把梅童搶過去,抱著她哇哇大哭,看來足小毛頭一個,卻滿口
「女兒女兒」的喊,那種突兀的場面,說有多怪異就有多怪異。
他又哭著朝天吶喊︰「仙嗚、仙鳴,我錯怪你了,我……我好後悔!」
眾人圍上去勸慰,曲曲也急著說︰「師父,都沒一定呢,她未見得是其的」
「她是真的!」摩勒兒大叫,一激動,便向石壁發掌,弄得整座峽谷啜嚼作響,大家只顧著躲,沒法子勸他。曲曲也再不敢與師父唱反調。
突然他哭聲一停,望著已漸發價的梅重的臉,呆呆咕儂,「這丫頭長成這樣子……怎麼仙鳴給我生了一個這麼丑的女兒?」
曲曲爬過來說︰「她實際不是這樣子的……」她在師父耳下嚼了一番話,他這才點頭,像是豁然了解。
卻換成可孤一頭霧水了。「什麼意思?她實際不是這樣子?」
曲曲一雙嬌眼瞟過來,要笑不笑的一副表情。
「你等地自己告訴你吧,我才不多嘴替她說呢。」
可孤的目光探過去,一見冷僵的梅童,他頓回過神,跳起來對摩勒兒叫︰「你別光在這兒哭哭啼啼,梅童人又僵了,你快把她救回來!」
坐在地上的小綠人呆了半晌,才抬起淚臉,囁儒說︰「我……沒法子救她。」
原來他只能把人變做石頭,不能把石頭變做人。唯一能解的,要靠天山腳下的鵜鶘泉。
現在,他們大隊人馬推向伊吾的西北方,尋找摩勒兒口中的鵜鶘泉。這段路程一般要走上三、四天,但他們日夜趕路,兩天使逼近了日的地。摩勒兒說,當年他師父發現這口奇泉,便帶了他、竇謙和韋仙嗚師兄妹三人,來到泉下結廬練功。
沒想到他們師兄妹三人,卻在此發生一段劇變,摩勒兒一怒而去,從此沒有再回鵜鶘泉。
是怎樣一段劇變,曲曲追問著,摩勒兒卻不肯多說了,端凝著一張小白臉,兀自坐在一株蕭蕭的胡楊木下,閉口冥想。
曲曲失去了一點興頭,嘟著嘴兄回過身,見可孤正獨自蹲在地上,小心重新包裹梅童的石像,一塊黃而破了,包得捉襟見肘的,好不像樣。
正傷著腦筋,有條粉香的翡翠色披帛擲了來,可孤詫典地抬頭,幾步外立著,是俏生生的曲曲。
「用我的披帛包她吧。」
見可孤躊躇,仿佛眼裹還帶點猜疑色,她嗤笑了笑。「這披帛剛自我身上取下,沒沾什麼穿腸毒藥在上頭,你盡避放心包她吧,」她也過來蹲下,對著石像說︰「只要她變回來之後,記得我這獻帛之情,別再找我報仇,要把我殺了。」
想到梅童的性子烈,又給曲曲作弄過,可孤沒把握。「這很難說……」
見他不附和,曲曲有點氣惱,便道︰「她也不一定會變回來!」
可孤驚了驚,立即通︰「她一定會變回來!你不是說你摩勒兒師父很厲害?既然他說鵜鶘泉會讓她變回來,她就一定會變回來!」
這是拿曲曲自己的話堵她,曲曲頭一回被可孤駁倒,啞了片刻,又佻笑起來。
「才隔一陣子,可孤哥哥,你的口才和竇姊姊一樣溜啦,這一路,是你一邊抱她一邊和她學說話的嗎?」
「哪來這些閑工夫!」他訕訕道。
「不學說話,那你抱它的時候做些什麼?」
「沒……沒做什麼!」他的面皮躁熱。
「你這話教誰相信?」曲曲忽然湊過來,粉頰幾乎要摩擦上他的臉,她低問,「你像抱我那樣的抱她嗎?」
可孤簡直要大聲申吟出來。她們兩個真是死對頭?還是姊妹淘?或者天下的女人關心和記得的事情都是同一件?
「你有親她嗎?像親我那樣?」曲曲一縷口息拂他的臉,癢絲絲的。「有踫她嗎……」
她一只玉手按上可孤的大腿,他猛震起來,慌忙扣住她的手,迭了回去。求饒似地說︰「公主,你去歇一歇……」
幸虧老天爺要給他解圍,這時候蹄聲達達,幾名探路的從人回來了,滾鞍下馬報道︰「國師,國師,您說的那片蘆葦灘找到了!」
胡楊木下的摩勒兒聞聲而起,寒沉的眸子透出光彩。
「如此,太好了!蘆葦灘再過去不遠,便是鵜鶘泉了我們走!」
從人跟在他後頭跑,又迭聲喊︰「國師、國師」
摩勒兄回頭,逼視幾個人,見他們支吾著,叱問︰「有。快說!」
「那鵜鶘泉……」有一個鼓起勇氣開口,「已經干涸了」
一听,可孤嚇得抱了梅童的石像跳起來,卻重重抽了口氣,給那耳尖的摩勒兒聞見,掉頭質問︰「怎麼了!」
那張英氣的深色臉龐,變得蒼白,他說︰「梅童好像結了冰……」
她快不行了。
☆☆☆
奔馬鵜鶘泉。四周是給了雲的山峰,插入天里,穿過大筆的蘆葦灘,只見到一個枯荒的地盆。泉,果然是干涸了。
邀來一名山下的老牧民問,原來十年前一場大早,早枯了這座泉。
可孤和摩勒兒絕望相對。摩勒兒那對老成的眸子突地迸出凶光,盯住了可孤問︰「魏可孤,你怕不怕死?」
他昂然揚起頭,「都要看為什麼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