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馴服了馬匹,靠向籬笆,斜出身子,伸手將宛若的後頸連著秀發把住,勾了過去。
「周六和我去爬一線稜,我就把你爸媽的事源源本本告訴你,絕不食言。」他對著她的鼻端低聲的說,然後在她唇上深深的一吻,即把人放了,策馬朝著開滿野牡丹的草坡馳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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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棄騎馬上了山崗,天色像酒一樣,黃得醺醺然的;宛若櫻唇的滋味,也像酒,香香的,醇醇的,蜜蜜的,同樣醺人欲醉。
他的目光越過蒼茫的草坡,看著遠遠那部開下山的翠藍色小本田,笑意抿在嘴邊,一雙修長的眉卻蹙了起來。
這樣撥弄藺宛若,到底為什麼?難道他還真把她的人生幸福放在心上,自認該負起導正她的責任?他自嘲地一笑——那種笑容永遠帶著三分的放蕩不羈。
也許他不過是想給自己這段過渡時期尋點開心——尋歡作樂向來是他的專長,一個人活著不找樂子,那簡直是徒勞無功的人生。他從小有這等見識,正正經經的李氏一族始終很難把他視同己出,那也不是沒有來由。當家族全體都在恪守祖訓,力爭上游的當兒,他卻在盡全力的顛覆這個傳統。
他祖父收留他,無非不想這個帶了一半李家骨血的胚子,在外頭浪蕩得讓整個家族的臉都難看。
他們到底看他不過去,十來歲就差人把他送出國去,哈,那可正合孤意,從此他無拘無束,玩得更是一點也沒有辜負自己的人生理想。
李棄在風里笑,望著遠處那逐漸消失在彎道上的翠藍色小本田。周六她會到嗎?也許藺宛若只是個膽小表,沒有勇氣接受挑戰,除非她找到更大的理由……
他把掌心一只銀耳環拈了起來,夕陽光照得墜子上那顆清水珠透紅透紅——是剛才吻她的時候,順手把這玩意兒卸下來的,失去嬌滴滴的這麼一只首飾,她一定很心疼吧?
越是美麗的女人,對美麗就越難割舍。
李棄咧嘴笑了,把掌心一收,牢牢拿住那只耳環。隨即踢了馬兒一著,喝道︰「掌中輕,咱們再跑它一趟!」
他御著駿馬,在滿山灼灼的紅花叢里飛馳,風把他的長發吹得瀟瀟灑灑的,不可羈絆。
第五章
絕不食言。
一個小偷的保證能夠當真嗎?十之八九他的話和他的人一樣沒信用!
宛若手持那枝包在玻璃紙里,其嬌無比的紫玫瑰,瞪著秀眼,鼓著嘴,一副和花兒賭氣的樣子,枝末系著一張象牙白的卡片,卻不以為意的蕩呀蕩的。卡片上寫著︰
明日如期赴約,耳飾自當奉還,令尊令堂之事,知無不言,絕不食言。
她的耳飾!打從周三在晚餐桌上,立芝指著她的耳朵問另一只耳環哪里去了,她足足找了三天,也急了三天。十分鐘前,一個花店的男孩把這枝紫玫瑰送到研究室,宛若才恍然大悟。
李棄不知幾時趁機偷了她的耳環,現又小人行徑的以此要脅她!
宛若一會兒咬牙,一會兒吐氣,終於是氣不過,悻悻把那枝玫瑰花往窗外扔了出去。
一只耳環有什麼舍不得?然而,那是母親的遺物,又是……又是她至為心愛的一副首飾,光憑這一點,她就注定要受他要脅。
她抬起頭,窗外,是瓷一樣的藍天,遠處層巒疊起的南郊山脈,歷歷可見。
她六歲就隨父親去登過一線稜了——整條岩稜,寸草不生,窄不容足,兩旁峭崖直泄下深不見底的溪谷。大人屏住氣,步步為營,像躡著腳在刀鋒上走,她卻是初生之犢不畏虎,輕巧張著兩臂,像顆珠子滾在瘦稜上,來來回回,流流俐俐。同行的山友看了都捏了一把汗。
那回返家後,媽媽還著實叨念了爸爸一番,不過隔年她又上了一線稜,這次父親引路在前,母親護衛在後,一路用溫柔的嗓聲小心叮嚀。她跨騎在稜石上咯咯笑不停。父親答應過,等他們從西非回來,還要帶她去爬一線稜……
宛若又覺得眼楮酸酸刺刺的了,她垂著頭把手背貼在眼皮上,隔了半晌,才緩緩放下手來。日光札著眸子,但她還是看見了躺在綠殷殷的草絲上的那枝紫玫瑰,那麼豐艷……
宛若走出去,把玫瑰花拾了回來。
母親的耳環要索回,父母生平最後一段旅程也要問明白,兩樣李棄都別想給她蒙混過關。她爬一線稜的身手還是很矯健的,李棄不見得能在這上頭欺負到她……
宛若倚著窗,沁沁然嗅那玫瑰花香,嘴稍勾起了一個形似菱角兒那樣的微笑。
這天,一家人用晚飯的當兒,宛若宣布要去登山的消息。她眼楮望著立凡,有爭取立凡做盟友的意思,然而立凡絕無一絲興趣,即使不是冒險犯難的事。他忙表明態度,說辦公室諸事得趕在結婚之前處理好,宛若這陣子夠忙的,學校既從明天開始放暑假,她偷個閑上山活動活動也好。
宛若頗感到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她拖出她的登山背包,打點水壺和雨具,不知怎地,心中乍然涌現一股興奮熱烈的情緒。一線稜……
李棄要爬一線稜是吧?很好。沒有人能夠要脅她而不付出代價。宛若冷笑三聲,把父親送給她的那把二十四用瑞士刀扔進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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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六點的四季廣場,幾只鳥兒從行道樹飛到銅像頭上,有個老人手拎著黑布罩的鳥籠,走過紅磚道。除此之外,街上是安靜空蕩的,到一種十分潔淨的地步。
宛若在廣場邊下了車,嗅到一陣香滋滋的氣味,回過頭,李棄已經靠在小本田另一側的車門上了。果然沒錯,他手里拿著白底黃條的紙袋子,裝的正是安東坊那遠近馳名的雞茸熱狗。那股子剛出爐的的香味,宛若再熟悉不過了。
李棄回過頭來對她笑。「過來吧,我來開車,你好好享受一頓早餐——雞茸熱狗和楓糖松餅,還有咖啡,吃飽喝足好上山!」
他說得真是誠心誠意,宛若卻拿嬌眼白他一下,她打賭這絕非巧合,雞茸熱狗和楓糖松餅,打小她就愛這兩味,那兩回登一線稜,父親也是先繞到安東坊,買了熱騰騰剛出爐的熱狗和松餅……
看來他手里掌握的資料還不少。
李棄把紙杯裝的咖啡喝了,扔進街旁的粉紅垃圾桶,然後踅過來。兩人在晨熹的陽光下相互打量。宛若今天穿淺藍上衣,灑黃雛菊印花,配深藍輕磅牛仔褲,高原黃的野戰鞋。李棄束著發,著一件軍裝式墨綠外套,黑色牛仔褲,黑色短統鞋,黑色登山背包。
宛若閃動著睫毛,垂下眼上會兒又半抬起來,悄悄度量他。大凡男人生得過度的秀俊風流,往往就顯得文弱,獨獨李棄身上總是展現出一股英氣,拘束不住。她父親藺晚塘也是個美男子,但他是純粹的男性美,不像李棄,李棄彷佛是個綜合體,看得到俊爽、陽剛、放肆不羈,譬如他的眉、他的鼻、他的笑;也看得到深沉、婉轉,甚至嫵媚,譬如他的眼神,他的頭發……
宛若在那里嬌眼流轉地對人評頭論足,當事人於是開腔說話了︰「你不會是突然決定——烹了我當早餐,會比吃熱狗來得過癮吧?」
宛若臉一紅,「啪」地搶過他手上的餐袋,從另一側上了車。兩人的背袋都丟在後座。李棄坐在她的駕駛座上,像坐在自家客廳一樣舒適自在。
宛若側眼看他。「我以為你該有一部悍馬吉普車,或是YAMAHA越野車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