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棄那種天生的敏銳聰明立刻發揮出來,他明白——藺宛若做了錯誤的選擇。
但是不關我的事,隨她去,他對自己這麼說,完全沒有一點良心不安。
李棄走向前,打算好了,只消說句「恭喜」,然後就拜拜,無事一身輕。
他看到她在燈下的臉,他伸出了手,他觸及她的粉頰,他喚了她的名字——
完全始料未及的,他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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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棄在車椅上挪了挪,想到她那張柔軟飽滿的櫻唇,一口就可以含住,源源不絕的吮它的蜜香,她的皓頸有醉死人的芬芳……他的小骯一陣收縮,差點要申吟出來。
「……你說好不好,表哥?」
李棄听見妹妹在問。不好,怎麼會好?把一句恭喜改成「你是我的人」,這個彎也未免轉得太大,這就是李棄有時候搞不過自己的地方。但是妹妹顯然不是在問這個,而他幸虧不是波士尼亞的士兵,戰場上像這樣分心,有十條命也別想保住。
「妹妹,真是抱歉,如果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我保證一定專心听。」他虔誠地說。
「我說晚上你要是沒別的事,我索性取消和別人的約,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這附近有家酒吧,氣氛很好,你覺得怎麼樣?」
「當然好,妹妹。」李棄笑答。
當然好。把時間消磨在酒吧,總比消磨在綺思幻想里來得自然健康,李棄自嘲地想。至於藺宛若的問題,勢必要等到他略微鎮靜一點的時候再做定奪。
二十分鐘後,他隨妹妹推開街口一家酒吧的彩繪玻璃門。酒吧名做「早晨的呵欠」,是有由來的,原來酒吧的氣氛太美,教人舍不得走,泡了一夜,隔天早晨自然不像人,像河馬,張著大嘴猛打呵欠。
荔枝紅的燈光下,爵士樂在流動,幾對跳舞的男女影影綽綽,李棄卻一眼望見他思想里的人物——藺宛若,她正擠在那個再過八百年也不適合她的男人懷里,簡直就像一只穿錯了鞋子的腳。
藺宛若也同樣一眼望見他,她不相信整座酒吧沒一個人听見她在大喊救命。
沒別的解釋了,一定是她倒楣撞了邪,否則怎會三天兩頭踫上這個神經病?
音樂會上有多少熟人,她說得舌頭都掉下來了,才讓大家好歹表面上相信,她和此人絕無瓜葛。立凡的眼楮從「放大」現象恢復過來之後,就開始開她的玩笑︰「我就知道我早晚會踫上情敵的。」一直到今天在禮服公司,見她國色天香穿起新娘裝時,他還在糗她。
這兩天,他們一頭忙著結婚的準備工作,雖然議好要行個素簡的婚禮,但是各種瑣事拉拉雜雜像地上的螞蟻那麼多,也夠人昏頭轉向的。
結婚比決定結婚要麻煩太多了。
他們花了一整天的時間試禮服,立凡守舊,宛若則盡量依他的意見,排除一切新款的色澤和式樣,好不容易有了定案。立凡一白一黑兩套禮服,宛若除了一襲法國來的白鍛蕾絲新娘禮服,就是一套蔻丹紅的花紗宴客裝了。
出了禮服公司,站在歐洲式的雕花柱下,立凡問她︰「晚上爸媽去探病,立芝帶幼稚園的小朋友登台公演,我們上哪兒吃飯?」
「前兩天我們才在祥雲居吃過飯。」不是回答,是提醒。這幾年他們都在祥雲居吃飯。
她和立凡有著最保守、最定型的約會模式,固定周六出游,固定在三條街外看一場電影,固定在兩個轉角外吃一頓飯,最多移到隔壁的咖啡小鋪喝杯卡布奇諾,最多踅到公園買一支霜淇淋。僅限於此。晚上十點前一定回家。
宛若曾經試過打破慣例,她會說︰「這一次我們換家餐廳試試。」她躍躍欲試。
「好呀,」立凡答應,躊躇了一下又道︰「哪一家好呢——我們知道的不多。」
「我們到蘭屯去吃碳烤。」宛若興致勃勃提議。
「好呀,」都先應好,頓了頓,又遲疑地說︰「可是蘭屯那兒我們又不熟,而且碳烤油煙彌漫,對身體不好。」
「那麼我們到金象苑,他們賣巴西菜——我听同事說,他們吃過炖蜥蜴。」她非常好奇興趣。
立凡嚇了一跳,「嗄,那種東西能吃嗎?」
見他害怕,宛若改口建議上印度館子。立凡非常為難的抓著頭。說真的,宛若也不清楚印度菜是不是真用手抓來吃,而且立凡說他們店門上頭是盤了一條大眼鏡蛇的招牌,也許他們是吃蛇肉的。
所以最後他們總是回到祥雲居。他們從來沒有新的嘗試。宛若知道她的父母見識過世界上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他們有過各種稀奇古怪的經歷,如果他們還在……如果他們還在……
不,宛若堅定地搖頭,一切免談,他們不在了,而她現在擁有的是一種平凡的生活,這些年她總深信,平凡本身就是幸福。
然而,小小的變化,無損於幸福,所以令晚她硬把立凡拉到酒吧。她和學校的同事來過「早晨的呵欠」,入夜後,這酒吧有種旖旎的情調,連木頭都有可能陶醉。她和立凡雖然不講究濃烈的感情,但也許她可以開始努力,給兩人之間調上幾分旖旎感,相信立凡應該比木頭通靈吧。
宛若對今晚多少抱著希望,豈知他們在玻璃窗下,剛用完義式的女乃油蛤蜊面,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展開,便有人往立凡肩上一拍——是他電腦室的同仁,立凡和他一談起研發小組的案子,就好像他是趴在實驗台上,而不是在這人夜迷人的酒吧里,身邊還有他楚楚動人的未婚妻。
立凡過去有過一回的情場挫敗,或許是傷得過度嚴重,從此以後行為越發謹慎,不堪多情之餘,使得本來就木的性格就越木了。
立凡是好人,勤懇篤實,一個女人不能太貪心,盤子里每一種甜頭都想要,宛若嘆著氣想,認分地坐她的冷板凳。
半個小時過去了,冷板凳成了鐵板燒,宛若必須起來走走,做壁花已經夠慘了,她可不想變成乾燥花。兩個男人仍在熱烈的討論,宛若踅到吧台去點杯酒,才回過身,就看見在音樂會上差點害她名節敗壞的家伙,挽了個玲瓏可愛的女郎跨進酒吧。
她像看到炸彈滾進來一樣。
她用的是彈跳的姿勢,瞬間掠回座位,一把拉起立凡,拆開他的兩臂,擠進他的臂彎。
「宛若——」他驚喊。
「我們跳支舞,」宛若喘著氣道︰「這首曲子很美,我不想——我不想——」
我不想讓那男人形成我的威脅。
我不想讓那男人破壞我的興致。
我不想讓那男人把我的心作弄得像無主的游魂。
「——我不想錯過這一曲。」急急把話作了結,頭埋入他的胸膛,露出一雙眼楮骨碌碌地在他肩線上觀看李棄的行動。
他把女伴安頓在吧台邊一盞小水晶燈下的座位,點了東西,然後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好整以暇「欣賞」他們跳舞。
立凡不會跳舞,僵硬地跟著宛若移動腳步。宛若轉過身去,背對李棄,背後像爬了一百只毛蟲啃著她;轉過身來面對他,又覺得眼冒金星,招架不住他直勾勾的凝睇。
不要那樣子盯我,我又不是美國舞娘!她想尖叫。
「宛若?宛若!」最後才听見立凡在哀嗚。
「呀,什麼?」她茫然問。
「你把我的手臂掐得好痛。」
「噢,對不起,」雙手是放松了些,仍然像抓著救命恩人似的死揪住他。「跳舞真好,是不是?我覺得意猶未盡,下一曲我們再跳……再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