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凡為母親和宛若拉出椅子,苗教授踅到另一頭,立芝有點不情願,也慢吞吞過來了。大家各自落坐,位置必然是苗教授和苗太太相對,立凡和宛若相對,立芝在宛若旁邊,像棋盤上的棋子一樣固定,誰調了位子,會弄得大家坐立不安。
這就是苗家,一成不變,但是井井有條,保守單調,但是其樂融融。
宛若常懷疑,如果當初她沒有來到這樣一個家庭,今天的她會是什麼樣子?
有一點可以肯定,不管她到哪里,絕對享受不到在苗家這樣溫馨安逸的家庭生活——即使在她自己的親生父母身邊。
她把一杯阿華田傳到苗教授面前。「文遠伯伯,您的阿華田。」
苗教授笑著對她說︰「宛若呀,你是不是該改掉伯伯的稱呼啦?」
宛若羞赧微笑,她的笑總帶點自我克制,一如她的感情。圍著桌子的幾張臉都笑嘻嘻地看著她,坐她身邊的立芝更是親熱開心的一把握住她的手——便是這樣的一種溫暖可親,常勾惹宛若想起她從前的孤單寂寞,有父母卻像沒有父母的那些日子。她熱著眼眶,心里感傷,卻更感動,她愛這個家庭,她愛這一家人,她永遠也不要離開他們。
立凡送她上樓回房,站在門口黛綠碎花的牆邊,雙手輕輕搭著她的肩,不卑不亢的吻她。非常敦厚,非常令人心安的一個青年,即使訂婚之夜一個吻都是這麼敦厚,這麼令人心安。
她喜歡這個男人,打心眼底把他當做家人,也不必迸出什麼火花就有一份感情在,她自然明白,他們的感情是親情來得比男女激情要濃,然而這並無不妥。嫁給苗立凡,她會有一個安穩快樂的家庭——這是她從小想要的。實實在在的丈夫,實實在在的家,她知道這是最正確的人生決定。
她摟住他厚實的腰身,不知為什麼特別依戀,像小孩賴著身邊唯一的大人,不願放手。立凡並沒有發現她的異樣,把她送入房里。
「累了一天,好好睡。」他溫和地叮嚀。
「立凡……」
「嗯?」
宛若欲言又止,望著他和善的眼神,心里頭壓抑著微微的慌亂,想告訴他點什麼,又說不上來,而立凡似乎什麼都不懂。末了,宛若只期期艾艾說道︰「能做你的妻子……我很幸運。」
「哪里這麼說?我才幸運。」他回答得憨直,兩人像在客氣謙讓什麼。
立凡不是個擅長談情說愛的人,但他是個好人。宛若眷眷地靠在他胸前。
「好好睡。」
「你也是。」
他為她帶上門而去。宛若立在門前,看著她的房間——十二年沒變,黛綠碎花的小房問,窄小,安全,有點老氣,不太適合一個青春少女,但她並不抱怨。
她不抱怨,十二歲來到苗家,她就安然住下上麼多年來,只有感激。宛若坐在水銀色的鏡前,把身上的塑金首飾一件件摘下,一只手撫著胸口,望著鏡子忖想,或許有的時候、有點莫名的感到煩躁——像今天晚上,但沒有什麼能妨礙她的快樂,或是阻止她追求快樂——那個瘋子也不能。
那個瘋子!宛若針刺著一樣一下站起來,卸下華裝,掉頭進浴室,什麼都不想,很是決絕地洗澡,突然間覺得自己需要趕快上床睡覺,把麻煩丟到夢里頭,讓它給吞咽掉。
半個小時後,宛若穿著簡單的白鍛子睡衣,頰上化妝水的玫瑰香還沒有褪光,端端正正躺在床上,閉著眼楮,說三遍她是幸福的,然後等待龐大的睡夢,慢慢爬出來,好把她的意識吞掉,把她的煩惱吞掉——可是爬出來的不是睡夢,是那個陌生男人半笑半諷的臉龐。
小廊上的那一幕一下充斥她整個腦海,全然不顧她的反對——宛若即使只身躺在幽黑中,一張臉還是無法控制的躁熱起來。她把臉埋入冰涼的枕內,希望把它冷卻。沒有用,她的臉依舊熱呼呼的,那一幕繼續在擴大。
沒有人那樣吻過她。
立凡也沒有。
你是我的人!
宛若這輩子沒听過這種狂話,委實吃了一驚。她張大眼楮看他,看他是不是在開玩笑,他臉上沒有一絲玩笑之色。宛若的背心一涼——這人是個瘋子,她直覺這麼認為,開始掙扎,斜身想閃出去。
他卻伸臂把她攔腰一抱,擁到身上,他的軀體又熱又結實,宛若不知道自己是驚悸,還是駭然,心跳得像在發狂。她做徒然的掙扎。
「你要做什麼?」她知道自己問的是傻話。
他卻正正經經的回答︰「我要吻你。」
他的臉壓下來,宛若的眼前變得暗了,她被一張灼熱軟潤的嘴吻住,他吞掉了她的呼吸,吃去了空氣,她不由得張開嘴來,他的舌則趁隙有力的探入她口里,像一只熱辣飽滿的餃子,把她的口填滿。宛若的身子經過一陣驚震,開始瑟瑟發抖,她像開了門戶迎了強盜進來。
一定要把這個強盜趕出去,宛若昏亂而著急的想,但是他的嘴、他的舌,吃著她,這個強盜,吃著她。他的吻像一種吞噬,既令人害怕,又令人亢奮——再恐怖不過的亢奮,恐怖的是——她竟然會亢奮!
心驚之餘,宛若不由得倉皇掙扎起來,然而他的臂彎像個籠子,把她牢牢關住。宛若知道憑力氣地絕無法掙月兌他,急中生智,一只手伸入他衣內,模到了他溫熱堅實的月復肌,然後狠狠一擰——
「哎呀!」他喊道,腳步一退,雙臂也松開來,宛若趁機掠向一旁,兩手反按在牆上,警戒地看著他。
他半諷半笑瞅住宛若,「你搔我的癢——小人伎倆。」
不會吧,他只覺得癢?
「正好對付你這種小人。」她回敬他一句,立刻搴裙頭也不回的跑出小廊。
「宛若!」
黑暗中一聲喊叫,把她嚇了一跳,有人模近她的床邊。「是我啦,」立芝壓著聲音笑道。「嚇著你了嗎?」
宛若挪挪身,趕緊收拾意亂情迷的心思,讓立芝爬上床,兩個女孩挨擠一起。她們常這樣,許多時候窩在床上講悄悄話,立芝總是坦率的、活潑的把所有心事告訴她。
「我睡不著,在隔壁房間听見你在床上翻來覆去——你也睡不著嗎?」立芝問。
宛若有點吃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床上翻來覆去。她咳笑一聲。「我睡不著還有幾分道理,你呢——你興奮什麼?」她故意逗著立芝問,她知道立芝近來夾在兩個追求者之間,心慌意亂的。
「我哪里是興奮?我是心煩。」
「又是阿超、達德嗎?」
立芝在涼被下推了宛若一把。「別取笑我,人家煩都煩死了——」她口氣一改,嘆道︰「還是你最悠哉,風平浪靜的安頓了下輩子的人生。」
她這句話說進宛若心坎里。「我也覺得自己幸運。」
「哥哥這個人是呆板了點,」立芝吃吃笑著,然後端正道︰「不過他絕對是個可靠的老公,他會給你一個安穩的家——我們女孩子要的不就是這個嗎?」
女人要的是什麼?宛若心里琢磨,女人要的東西可能很多,然而往往最後都只是一個最俗的選擇,因不能拿人生去冒險,於是只要遇著可靠的對象、可保障的生活,就恬然以為是幸福了。
「你說得對,立芝,我們要的不就是這個?」她幽幽道,自以為很明了,但是剛才的心還在胡里胡涂的跳。
立芝靜了片刻,然後又開口,回憶著今晚的酒會,宛若恍惚地沒听仔細上半截,只听到她在描述一個人。「……一頭頭發留到肩上,比女人的還要漂亮,可是那雙眼楮像會招魂似的,看得人心里發毛,我和他講了幾句話,就趕快走開,于小姐據說和他跳過一支舞,下來的時候兩條腿都軟了——那男人看來好壞,好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