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仇恨在他體內沖撞著,他不能心軟!不能心軟!不能忘記她是宋家的女兒,更不能忘記父親所遭受的恥辱!
「……」芙湘小嘴開了又合,無言地淌下淚來。
當劍淵推門而人時,她激動地想沖入他的懷里,但,此刻的他渾身進射出冰霜的氣息,像是有一道無形的網,網中帶刺,將她隔得好遠好遠,隔著干山萬水!
她無法沖破那道網,只能在心底悲哀地告訴自己——其實她早該習慣的,不是嗎?早在父親狠心陷害霍伯父的同時,她跟劍淵之間就注定沒有未來,注定要隔著個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
他們宋家欠霍家太多太多了,所以,她甘願承受劍淵的所有護罵。
「但是……」淚眼模糊的她還是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如果你真的這麼恨我,你為何還要這麼關心我?你是在日本料理店巧遇我的吧?你為何要救我走?又為什麼要買這麼多東西給我?」
如果他恨她,就不要再給她任何希望吧!她無法承受忽而被帶向天堂,卻又在下一秒鐘被無情地推落地獄的感覺。這麼極端的折磨比殺了她更加痛苦。
望著芙湘淚漣漣的臉龐,劍淵心底像是被鞭子鞭笞過般,傳來熱辣的痛楚。他知道自己很殘忍,是!宋芙湘是無辜的,他不該硬把宋華泰犯下的錯全部丟到芙湘身上,要她承受。
但,他好怕自己一旦心軟,一旦伸出手抱住那縴小的身軀,他就會忘記父親是如何冤死的。
他更不能遺亡個—母親自從父親死後就精神崩潰了,到現在還每天恍恍惚惚地過日子。
這麼深的仇,要他如何遺忘?除了選擇傷害芙湘也傷害自己,他還能怎麼做?
厲眸壓下翻騰的情緒,暗自握緊雙拳,他再度揮出傷人的利劍。「宋芙湘,你不用自作多情地以為我對你還有任何留戀,我只是在施舍你,對!施舍!施舍的同時,我也一並羞辱你的父親,譏笑滿身銅臭味的他為何連自己的女兒都照顧不好?我只是想嘲笑你們宋家,你听清楚了嗎?」
原來仇恨真的是一把雙面利刃,說出這些話的同時,他感受不到任何報復的暢快,反而感受到萬箭穿心般的痛苦。
听清楚了……芙湘絕望地閉上眼,是啊,她听得再清楚不過了,清楚到可以听見自己的身體被割裂的聲音。
不準自己再看芙湘的臉一眼,霍劍淵冷冷地轉身。「砰!」一聲便關上門,疾奔下樓。
他那急促的腳步聲好像在逃避什麼骯髒的東西……芙湘悲痛地跌坐在地,她渾身發冷,臉上卻熱辣辣的,是淚嗎?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泣?就像她不知自己到底要如何才能忘記劍淵?盡避他痛恨她,但她為何就是這麼痴而卑下地愛著他……
顫抖地拉開窗簾,紐約真的好冷好冷……
芙湘辭去畫廊的工作後,只得暫時到一家中國餐館打工,工作時間不但很長,而且非常辛苦。
小餐館為了節省人事開銷,所請的員工都要一人當好幾人用。所以,她必須搬運一籃籃沉重的食材,必須在嚴寒的夜晚洗著永遠洗不完的油膩碗盤,也必須負責餐館打烊後,地板清潔、廚房清潔等粗重的工作。
但再苦再累她都會咬牙撐下去,因為她不能沒有收入!
小餐館一個月只給芙湘一天的休假,雖然待遇很微薄又嚴苛,不過芙湘還是兢兢業業地做著。在順利完成學業之前,任何粗活她都會默默地做下去。
這天下午,芙湘從藝術學院下課後,抬頭仰望著藍天,突然有個很沖動的念頭——想到療養院去看霍劍淵的母親。
難得她不用一下課就直沖餐館打工,身體很差的她的確很想直接回家休息,把嚴重不足的睡眠補回來。但……想見霍伯母的念頭卻越來越強烈。
她知道以劍淵的個性而言,一定會把母親送到紐約郊區設備最完善的療養院。
她上網找了許多療養院的資料,挑中其中一間環境最清靜也最適合病人靜養的一流療養院,然後假裝是霍家的親戚打電話去查詢,果然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沒錯!霍劍淵的母親——侯秋雲就住在那里。
站在十字路,芙湘陷入天人交戰中,她知道若被劍淵發現她到療養院看霍伯母的事;他一定會勃然大怒,認為她嚴重打擾了他的家人。
可是,她真的好想見霍伯母,好想好想——
在沒有出事前,霍伯母非常疼愛她,拿她當親生女兒一樣呵護著,現在兩人同在紐約,她真的很想親自去探望她。
還是去吧!應該不會這麼巧的遇到劍淵。芙湘給自己打氣,轉身進入地鐵站。
她沒有直接前往療養院,反而先搭地鐵到中國城采買食材後,先回家煲了一道港式煲湯。
望著不斷噴著騰騰熱氣的湯鍋,系著圍裙的芙湘露出苦澀的笑容。她煮的是雙菇冬粉湯,這是劍淵和霍伯母最喜歡的煲湯。
但,她也清清楚楚地記得——當她以管家的身分為劍淵煲這道湯時,他有多麼憤怒!他罵她惺惺作態,罵她故意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不是這樣的!芙湘的心好沉重又好無力,為何劍淵這麼恨她?為何他總是扭曲她的想法?
她不敢奢求劍淵會原諒父親所犯下的大錯,但,他可不可以不要再出言傷她?
算了,不要再想了……芙湘仰起臉,不願讓眼淚掉入湯鍋內。算算時間已經差不多後,她把煲好的湯小心地裝到一個小提籃內,便匆匆出門。
換搭了兩次地鐵和一次公車,芙湘終于來到位于紐約郊區的療養院。
一下車她便深深地吸了口氣,這里的空氣真好,完全沒有城市的喧囂,療養院的環境非常清幽,擁有很大的庭園可以供病人散步,難怪劍淵會選中這里讓伯母靜養。
到門口的傳達室向警衛表明自己是霍家的親友後,警衛要了她的身分證明,登記在訪客欄上,便打開大門讓她進去。
在一名護理人員的引領下,芙湘終于見到多年不見的霍伯母。
望著坐在病房窗邊,滿頭白發的侯秋雲,芙湘忍不住熱淚盈眶。天!這麼憔悴又滿臉病容的老婦,真的是總是裝扮得體、氣質溫婉的霍伯母嗎?
當年的霍均年非常受到人民的支持,身為政務官的妻子,霍伯母出現在公眾場合時,總是一襲典雅得體的旗袍,加上秀麗的五官和親切的笑容,讓她成為最受歡迎的政務官夫人。她優雅的打扮也成為上流社會貴婦的學習典範。
但,眼前的侯秋雲像是變成另外一個人……年邁而蒼老,她的頭發凌亂干枯,眼眸渙散而沒有生氣。
自責感不斷譴責著芙湘,她知道這一切全部是他們宋家的錯,如果不是父親被利益蒙蔽了心,霍家不會在一夕之間傾垮,霍伯父不會含冤而死,侯秋雲也不會因為承受不了重大的打擊而變得精神恍惚。
把小提籃放在茶幾上,芙湘在侯秋雲面前蹲子,握住侯秋雲的手輕聲問著。「霍媽媽,我……我是芙湘,我來看你了。」
她不想在長輩面前落淚,拚命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侯秋雲的雙眼望著天上的雲朵,慢慢地把視線收回來,看了芙湘一眼,但又面無表情地掉過頭,繼續望著藍天。
「霍媽媽……」芙湘哽咽地掩住嘴,不準哭,她不許自己哭泣,但這一刻,她更深切地明白——宋家欠霍家的債,是永遠也還不起的!
霍伯父含冤而死了,而原本外表秀麗、舉止得宜的貴婦侯秋雲竟然變成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