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隱隱預告了一些被自己刻意漠視的事實,但他絲毫不以為意,他相信這些反常只是例外,他不會一直受人左右。
他和白蒔蘿在一起,與她結為夫妻,只為一個目的。
這個目的只有自己明了。
第四章
蒔蘿跑了幾步,仍因不支激烈運動的心髒抗議而停下腳步。
她放慢速度,緩步走著,雙手疊放心髒上頭,感覺著急促的心跳速度,努力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
她不能緊張、不能兀自慌亂,這樣她的心髒會負荷不了過大的情緒起伏。
豫讓擁有眾多女伴,她知道,雜志也曾經報導過,不懂的是,為何親眼目睹他與其他女人相處融洽,她的心痛得不斷沁出苦澀的汁液。
在她的認知里,感情該是一對一的平等、該要誠懇忠心對待彼此,會是她想得天真,或是她的觀念跟不上時下開放思想的潮流?
止不住難過的洪流朝她狂卷而來,蒔蘿雙手掩臉,放聲大哭。
她渴望幸福,冀盼著豫讓給她溫暖的感覺,但現在兩人才要開始,她卻已讓心灰意冷給包圍。
豫讓悄聲走近她,倏地籠罩蒔蘿的視界,背脊猛地一凜,她只對他敏感的思緒,立即感受到紊亂的氛圍。「蒔蘿,轉頭過來。」低冽的嗓音帶著命令的語氣。
蒔蘿搖頭,身子因為抽搐而抖動,連忙抬手揩去眼眶里的水氣,不想他看見自己的狼狽。
厚實的大掌放在她縴瘦的肩上,豫讓想把她扳過來面對自己,無奈看來瘦弱的她,執拗起來力道不小,硬是站定腳跟不肯回頭。
「看到剛才的情況,你還會想嫁給我?」不想傷害她,他索性走到她面前。
「想……」眼淚墜落之間,她不住的點頭。這是她這輩子唯一的心願,無論如何,此情不渝。
「或許婚後我的私生活一樣亂。」他一直在給她反悔的機會,那顆日益膨脹明顯的良心,讓他自己都驚愕。
「沒關系,只要你給我幸福……」她不敢奢望完整的幸福,只要他給的,哪怕殘缺,她也快樂。
幸福?豫讓冷嗤一聲。
向他索討幸福、在他身上找尋幸福的氣味?她想必找錯對象了吧,活至現下的年歲,不識幸福二字的他,如何給人幸福?
「抬起頭來。」
「不要……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丑……」
微一使力,硬生生地勾抬起她的下顎,「我不是沒看過你的眼淚。」
她的眼淚,不只一次令他心煩。那種心煩不是厭惡,而是一種無法具體形容的郁悶情緒。
蒔蘿怔望著他,千頭萬緒涌上心頭。他的性情好矛盾,冷熱總在短暫一瞬間,何時發作完全沒有預警。
「嫁給我你不會幸福。」他忍不住版誡,勸她收起期盼。
她的眸子染了堅定,「會的,我相信你……」她相信他,因為,她等這天好久了,他是她的美夢,美夢成真,她要請所有人見證屬于她的幸福。
「我的個性不會因你而改變。」
豫讓的生理時鐘與常人不同,性喜陰暗微冷的他,總是蟄伏到天蒙蒙亮才人眠,接近晌午才懶閑地餃接一天的開始,屬于半夜行性動物。
貪靜的他,談不上追逐夜夜笙歌的玩家之流,他以自己孤僻的方式錯開了與人日常的接觸,少煩少擾。
但如此優閑自在的生活模式恐有打破之虞;近來他的常在想,生活多了一個她,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現下的一切令人滿意,他不想改變,不想多費心思去照顧另一個人,不想生活被干預。
聞呀言,蒔蘿急著表明︰「你不用改變,我會調適自己的心態配合你。我真的會努力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最後這句話梗在喉頭,因為酸澀滿溢,再也發不出聲。
美麗的跟瞳復上一層淡淡的薄翳,鼻根再度發酸。她好愛好愛他,能夠和他一起,什麼都好。
豫讓正色睇著她,那副委曲求全、不吵不鬧的性子,教他陡生一股莫名的氣,「我送你回去!」
蒔蘿不敢說不,即使心里奢想與他多相處一會兒,可是他的態度變回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了,她不想再提畫展的事煩他。
又是她搞砸一切吧,不識好歹地破壞了兩人獨處的機會,弄擰了原本和諧的氣氛……
她沮喪地走向他的跑車,木偶似的,一步一步像是踩在虛空里。
豫讓撇頭望著駕駛座旁的人兒,長發散落肩側,垂著頭顱仿佛關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對外界不聞不問,不停地扭扯著自己的手指。
她看起來傷心極了,但他的情緒也好不到哪里去。
駛離餐廳的專屬停車場,他開始加速,一路上橫沖直闖,見車就超,尋常人大慨會嚇出病來,然素來不夠勇敢的蒔蘿,卻是對他如此抒發心底郁氣的舉動,一點反應也沒有。
車內一點聲息也沒有,然後,隱隱地,他听見了低鳴的啜泣聲。
他沒再看她的淚眼,抿著唇辦,雙手死命地握緊了方向盤,持續加速。
他的速度教蒔蘿心頭顫,但他的態度更令人心酸,她從來不明白迎合他的技巧,一再地惹他生氣……
豫讓飆車般的時速,縮短了不算短的車程,很快便抵達了白家。
「我不送你進去了。」沒為她開車門的打算,他繼續坐在駕駛座上說道。
蒔蘿輕輕點頭,「嗯……謝謝你送我回來……」
「剛剛要是沒吃飽,請伯母幫你下碗面,她應該比較清楚你的飲食習慣和偏好。」離別前,他競嘮叨了起來。
「我不餓了……」好想哭,眼淚忍不住想要掉下來。他對她分明溫柔,但她卻遏止不住難過的情緒泛濫翻攪。
他是忘了畫展的事了?她不確定,卻也不敢問。她希望他是因為心情不好而不想去,並非忘了她與他的這個重要約會。
頹喪的下車,沉重的心拖累了她的步伐,踏出的每一步好困難。
豫讓漆夜般的雙眼隨著她轉動,一咬牙,車子倏然來個大回轉,揚長而去。
車里沒有她之後變得更悶,腦海亂如糾結的棉絮,扯得他生煩。
不喜吵雜的他,猛地按下了音響,選擇一個正在播放動感舞曲的頻道,讓激勁的旋律充蕩耳膜,借此忘記回旋耳畔不去的她的啜泣聲。
然而她的淚滴像是落在他的心海,霎時涌起漫天的浪潮,不斷地在翻騰,在狂舞……
豫讓死命的晃頭,但心頭那抹楚楚可憐的影子卻像生了根,怎麼也震不掉。
捫心自問,在她面前,他確實很容易把心底的防衛揭開一絲空隙,暴露出真實的心情;外人眼中無害的他,屢次對她展露了凶蠻的一面,誰會相信他竟讓一名柔弱的女子逼得失去了自制。
這樣的發現,令人無法忍受,甚至連自己也不敢面對,更別說讓人將最赤果的他看個清楚!
他好不容易才構築起現今安寧而有秩序的生活,絕對不容別人來破壞!
白蒔蘿,當然會是他的妻子,但也只是一顆棋子。他著實不必為了她的喜怒,浪費時間瞎操心。
深吸口氣,如此告訴自己之後,呼息似乎也順暢多了。果然,是他一時庸人自擾想多了。
黃昏慢慢籠罩了整座城市,萬物都為霞紅所遮蔽,豫讓按下車窗迎著風,緩緩釋放混沌的心。
融人擁擠的車潮,他張臂迎接黑夜的來臨,因為,只有詭異陰涼的黝黑夜色適合灰暗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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蒔蘿站在風中等侯,北台灣的傍晚微有寒意,天色灰蒙蒙的,染滿下雨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