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她時,她那雙琉璃也似的眸子竟似鏡子一般,折射出他內心的孤寂。那一刻,他有著被人窺視到心靈的顫抖。
理智告訴心靈,他該殺了她──這個窺見到他內心隱秘的女孩,誰知在她的眼中,他竟看到同樣孤寂的靈魂!
殺了她,就等于殺了一部分的自己!
他──怎能出手?
「王爺。」侍衛推門報告。
「什麼事?」朱高煦放下手中的卷宗。
「術赤大人請王爺過去。」侍衛恭謹地道。
那天她暈倒後就一直高燒不退、昏迷不醒,他委派術赤全權處理有關延醫的事務,現在術赤派人來請他,就表示她已經醒了。
一陣窸窣的紙張聲後,朱高煦手里的卷宗已被捏成了一團廢紙!
「妳還好吧?」術赤滿意地發現她的額頭已不再火燙。
「頭痛。」
「別擔心,妳的風寒很快就會好的。」術赤倒了杯水給她,「大夫差點以為妳活不了了,如果不是王爺堅持救治,恐怕……」
「活著很好嗎?」她的眼神很空洞。
「妳還只是個孩子,不該如此悲觀。」術赤規勸著,鑽牛角尖對誰都沒有好處。
「是嗎?」她淡淡地一笑,雖然她才只有十四歲,可有時竟覺得自己已經活得太久了,「我……還能自由嗎?」
她覺得好累、好無奈。
「想自由?等下輩子吧!」朱高煦突然現身了。
「王爺。」術赤行禮。
「想死也不可以!」朱高煦看著她的眼楮道。
「為什麼?」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她只是一個不祥的妖孽,他們不該有牽扯的。
也許他還會成為未來的帝王,因為在他身上,她曾感受到一種濃濃的天子氣。可為什麼這股氣息似乎越來越淡了呢?
是因為她的手上沾著血漬,不再潔淨,以致無法再感知的緣故嗎?
「妳是屬于我的,夢吟!」所以,即使是她的意志也得圍繞著他轉才是。
「我不是夢吟!」
「只要妳活著,就是我的夢吟!」
「那麼……你能命令死亡嗎?」方施笑得很哀傷。
「妳──怎敢!」如此激怒他?朱高煦抓起她。
在沙場上,他們得殺掉十倍百倍的敵人,才能換得自己的生存權,可她竟如此踐踏寶貴的生命!
「夢吟,妳惹怒我了!」
「叫我方施!」
他們的目光對視,他的猙獰,她的則如水晶鏡,晶瑩剔透,唯一的陰影是他在其中的投影。
雖然她有著江南女人脆弱的外表,她的精神卻該死的堅韌!這樣的她,絕不會輕易死去的!
朱高煦的嘴角突然逸出微笑,心忖,既然她意識不到這點,那麼他會讓她意識到,哪怕必須不擇手段!
「王爺,您要將她帶到哪里?」術赤有些擔心。
她還只穿著單衣呢!他可不想她的病才剛有起色,就又加重了!
畢竟,她的異能讓術赤感到很有親切感,他想,自己的師父一定也會很感興趣的,如果能把她弄到手,師父一定會更開心。
不過,朱高煦拋給他一個「你敢跟上來就死定了」的猙獰眼神。
深知失高煦一向言出必行,術赤只得收住腳步,眼睜睜的看著那高大的身影挾持著單薄的她躍上馬背,消失在漫天的風雪中。
☆☆☆
大雪多日未停,山川原野極目望去浮是一片雪白,所有的血腥與暴力被掩蓋在皚皚白雪之下,天地看起來好干淨。
朱高煦勒住怒奔的駿馬,身後已看不見縣衙府的影子。
「你想做什麼?」寒冷讓她的嘴唇變成青紫色。
「妳不是很想死嗎?」朱高煦的表情讓人不寒而栗,「我正想讓妳看看我怎樣召喚死亡!」他自馬上扔下她。
雪很厚、她不曾受傷,可雙腿虛弱得撐不住身體,以致坐倒在雪地上。雪地很冷,她的體溫很快便融化了身下的積雪,雪水滲透了她薄薄的單衣。
「你終于要殺我了?」
朱高煦不語,只是凶狠地盯著她。
面對他猙獰的目光,即使最勇猛的武士也會雙腿發顫,可他竟看到她的唇畔有著上揚的微笑!
懊死!
「那麼──動手吧!」方施揚頸受死。
她曾答應母親會好好活下去,可活著好累!既然她承諾了不能懦弱地自殺,那麼借他之手給自己一個解月兌,應該不算是違背對母親的承諾吧!
「妳──該死!」
朱高煦的話充滿了血腥的味道,她相信他就要殺死她了,可──
「這是什麼?」下意識握住他塞到她手里的東西,方施不解地問。
「骨哨!我會告訴妳它的來歷。」
「不!我不想知道。」許多時候,無知就等于快樂,這一世,她的不幸就在于她擁有預知的能力,如果有來生,她會乞求老天賜予她無知的幸福。
「這是人骨骨哨!」朱高煦箝制住她的小臉,強迫她面對自己嗜殺的雙眼。
「人骨?」他的眼神讓她不安,他的話則逼出了她的恐懼。
「對,取自我殺的第一個人!」
那年他才十四歲,卻已體會到死亡的滋味,也知道作為朱棣的兒子,他這一生注定與平凡安適無緣!
鼻哨滑出方施無力的手指,掉落在雪地里。
「想要命時,就吹響它!」朱高煦屈膝拾起那只骨哨,強塞進她的手里,然後躍上馬背狂奔而去。
馬蹄疾馳,掀起了漫天的風雪,遮蔽了她的臉,也迷失了她的神志。
風定雪止,天地茫茫,只留下她一人獨坐在茫茫的白雪之中。她的手里仍握著那只骨哨,然後幻覺突如其來──
尸橫遍野、血流成河的……
這──該是沙場的情景吧?
那麼,這只骨哨又該是哪一具尸體的指骨?
然後,她看見了那少年的身影。
揮下的刀鋒帶起一溜的寒光,腥紅的血自戰袍中噴涌而出,頭顱翻滾在腳旁……
觸目所及的都是一片血紅啊!
她的耳里听見哭泣聲,心里泛起一種陌生的戰栗──那是初次殺人的恐懼!那少年的恐懼穿越了時空,擊中了她的心房。
手中的骨哨似乎變得好燙!
「不──不──」她不要再經歷一次了,真的不要再……她已無法再承受不屬于她的痛!
在驚叫聲中,骨哨滾落在雪地里,失去這現實與幻覺的媒介,恐怖的幻像終于停止了。
雪仍在下,不一會兒骨哨就沒入積雪不見了。
好冷!
漫天的風雪帶走了身體的熱量,一襲單衣更擋不住冬季的嚴寒。
不知過了多久,她不再覺得冷,只是她的全身都在痛,痛極之後就是麻木了。
方施知道自己就快死了,可意外的是,她壓根不曾覺得有一絲恐懼或是留戀,她的唇角是帶笑的。
不遠處,雪地里血跡殷紅,劫後余生的女孩听到這邊有響動,正掙扎著爬過來。
「救……救我……」
女孩仍記得母親用生命羽翼護著她時,對她說的那三個字──活下去!
于是,在這個無名的小山上,方施與方寧,這兩個都因方孝孺事件而家破人亡的方家女孩,在這皚皚白雪中相遇了。
「救我!」
一只被鮮血染紅的小手扯住了方施的衣襬。結冰後的布料比平常脆弱許多,「嗤」的一聲就扯制了,露出下面已凍成醬紫色的柔女敕肌膚。
「救……我……」
小手攀上方施的膝頭,方施的眼楮正對上方寧的,她發現那眼里有著恐懼,有著茫然,更多的則是無助,她下意識抱住了這仍然溫暖的小身體。
要活下去!
女孩的周圍凝繞著另一種氣息,方施知道那是母愛的力量,曾經也有一個溫暖的懷抱給予她愛,以及活著的力量!
她知道,她無法坐視這荏弱的生命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