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母弒父?這倒是很有趣!
「她的父母不是都在這里嗎?」
「她是庶母,生母早就跳水自盡了。」術赤輕聲解釋。
「妳叫什麼名字?」終于,朱高煦示意衙役拉開半瘋狂的方仁。
「方施。」方施抬起兩只澄澈透明的眼楮看向他,聲音因喉嚨腫脹而變得嘶啞難听。
「施,給予嗎?」朱高煦嘲弄地挑起長眉。
雖說他不相信什麼「我命由天不由我」之類的話,可她確實喚起他狩獵的興趣。
方施無言。
「我只能饒一人不死,妳覺得……該饒誰呢?」
「王爺,饒命呀!」听到朱高煦的「自言自語」,方家人立刻爆發出一團哭嚎。
「閉嘴!」朱高煦冷冽的聲音讓所有人害怕,卻不包括方施,她的眉宇間平靜得恍如一潭死水。
「饒命可以,不過,得看你們有沒有本事逃出這座院子。」朱高煦斥退把守住四周的士卒。
庭院很大,不過並非大得沒有邊際,現下少了四面把守之人、方家主僕等立刻四下逃竄,作鳥獸散。
不過,恐懼讓他們腳軟,慌亂則使他們互相踐踏,一時間慘叫聲四起,驚慌中甚至忘記院門仍未打開,只能像一群無頭蒼蠅般的在院里四下亂鑽。
朱高煦有趣地發現,所有方家人都在逃命,只除了這名叫方施的女孩。
「妳預知了什麼?」
「預知……」方施的臉色忽然變得很蒼白,一瞬間,她的眼前似乎飛掠過一地的血漬!
這──這不是真的,只是她的幻覺罷了!
她喃喃自語,此刻仍是隆冬,可冷汗已經濕透了她的內衫。
「克母弒父嗎?」
他充滿殺意的聲音讓她為之驚跳,然後,她的手里倏的被塞進了什麼東西,她低頭一看,才發現是一張弓,還有一支閃著尊貴金黃色的箭。
「讓我幫妳達成那個預言吧!」朱高煦的聲音有如魔咒。
接下去的一切就像是最可怕的夢魘般,她白皙的小手在他古銅色大手的控制下,將金黃色的箭搭上弓弦,然後拉開弓……
「不!不……」
箭離弦而去,箭尖射入方仁的背心……
克母弒父!那個預言終于──還是成真了!
方施因承受不了這個打擊,終于暈倒在雪地里。
金黃色的箭是屠殺的信號,才一盞茶的工夫,方家大院就變成一個只有死尸的死院。
鮮血涂滿一地,就如方施剛才在幻覺里所看到的一樣……
「走!」朱高煦抱起他的戰利品。
術赤當下預感到,命運的齒輪開始運轉了……
第二章天意
愧我長年頭似雪,
饒君壯歲氣如雲;
朱顏今日雖欺我,
白發他時不放君。
──白居易《戲答諸少年》
在朱高煦看來,他的堂兄建文帝不但懦弱、沒有主見,還加上剛愎自用,這樣的性格注定了他的失敗。即使父皇不取而代之,也會有其它人如此做的。
因此,當父皇透出那麼一點點「勤王」、「清君側」的意思,他立刻緊隨其後,憑籍著自己出色的軍事才能,助父皇踏上通向皇位的血路。
案皇即位後,急需金錢填充國庫,以穩定動蕩的時局。在百廢待興的永樂初年,「沒收」似乎是填滿荷包的最快方式。
這次方孝孺的事件剛好提供了借口,讓父皇邁出掠奪的腳步。畢竟,這樣既能解決國庫空虛之危,又能行立威之實,何樂而不為呢?
但此等機要密事,父皇自不會明說,而他身為父皇最器重的兒子,自然很快便察覺到派他前往寧海的真正用意。
朱高煦展開手里的羊皮紙,上面羅列著江浙一帶的八大富商,其中五個都與方孝孺一家有著或遠或近的關系。
謗據調查,方仁在三代之前才遷至本地,其實,與那方孝孺並無太大的干系,充其量只不過是同姓而已。不過,誰讓這方仁想倚仗方孝孺的名頭,逢人就說是什麼親戚,這回──就只能算他倒霉了。
他拿起筆,勾去了寧海方仁一家。
至于其它的,他自有法子將他們變為方孝孺的同黨。
畢竟江浙地區自古即繁華無比,這里的富商可比其它地方富庶多了。
朱高煦噙著冷笑,冷眸掃視過擺了滿滿一廳堂的禮物,從碩大的東海珍珠,到整枝的千年老參,這一趟的收獲可真大呀!
「王爺,這些帖子……」術赤握著一大把請柬在那兒犯愁。
朱高煦翻閱一下,發現請客的大都是本地的富商,幾乎都與方孝孺有著或親或疏的關系。
「立刻起草一份文書。」接著,朱高煦口授內容。
「只要交錢,您就替他們月兌罪?」文書的大膽措辭讓術赤感到無比驚訝,「這可是欺君哪!」
「我有這麼說嗎?」朱高煦冷冷一笑,「我只答應從輕發落而已。」
從輕發落有許多層含義,凌遲改為斬首、死罪改為流放,這些統統都屬于從輕發落的範疇。
「方仁一家卻已被抄斬了……」術赤有點不解。
「我需要立威。」成了他的試刀之鬼,只能說他們方家倒霉了!
「您打算怎樣安置那丫頭?」隱藏朝廷要犯的罪名不小,再加上旁有朱高熾與朱高燧的虎視眈眈,這事情就更棘手了。
「你以為呢?」
「王爺……」此時正值立嗣的敏感時期,一點把柄都不該讓對方抓住啊!
面對術赤的憂心,朱高煦只是微微一哂。「她讓我感覺到心靈的平靜。」
身為一員武將,他的生活里充滿了太多的血腥,那種嗜殺之後的虛空深深攫住了他的心魂,在無數個夜里,他只有憑藉著笙歌麻醉自己,筋疲力盡後才能睡去。
她的存在令他感覺到少有的平靜,他迫不及待地想永遠抓住這種平靜!
他的反應讓術赤意識到,在這件事上,朱高煦是不可能讓步了。他當下輕嘆一聲,只得放棄,誰讓王爺一向我行我素慣了,鮮少在意他人的看法呢!
「那麼宴會的事……」
「就讓黃炯豐來承辦,時間是明兒個午時,地點就在黃家莊好了。」黃炯豐是寧海富賈中最奢富的一個。
就算術赤仍有異議,可身為臣子,他只有乖乖听命的份。
在日光下,朱高煦看著自己的手掌,這雙手已經終結了不少生命,未來還將繼續是許多人的夢魘。他的唇畔帶著詭異的神情,也許是很久不曾沾染血腥了,雖然才剛仔細地洗過手,這會兒竟又覺得掌心仍飄著腥臭難聞的血腥味。
「來人。」他正要喚下人打水,不料──內屋傳來了她的嚶嚀聲。
這告訴他──她醒了。
方施睜開酸澀的眼楮,入目的不是泛黃的布帳,也不是斑駁的牆壁,而是精致的雕梁畫棟。
好像許久以前,娘住的院落也是如此這般的精致,記得房間里總是縈繞著一種淡淡的馨香,那是專屬于娘的味道。
那時,她總愛在娘的膝前撒嬌玩鬧……
「娘……」她忍不住嘆息了。
「醒了?」一張男性剛硬的臉出現在她的面前。
「是……誰?」她有些恍惚的望著眼前的面孔。
「妳不至于真的忘記吧?」朱高煦的濃眉挑起,他不相信她會是個輕易就被擊垮的女子,即使她目前只有十四歲!
他的眼神有些特殊,然後──她記得了一切!
「害怕了?」伸手掐住她的下顎,朱高煦強迫她面向自己。
很少有不怕他的人,就算那些投靠他的朝中大臣也是一樣!
他的掌間散著濃濃的血腥味,那是一種殺戮的氣息。她不知他殺了多少人才會變成這樣,可她確知他真的殺了許多人,因為,她耳里還回邊著沙場鼙鼓的聲音,眼前也閃過殘酷的嗜殺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