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男人淡淡丟了兩個字,便不再說話。
「你叫白木啊,跟白木河名字一樣,你是在白木河邊出生的吧?」
「……」
「你是怎麼受傷的?」
「你最好別知道……」
「為什麼……哦,好吧,好吧,那麼你告訴我,你住在哪里?」
「……」
「你家里有些什麼人?你……」
「咳咳……閉嘴!」白木終于不能忍受雅安的刨根問底,低斥出聲。
雅安怔了怔,有點惱,但是命受制于他,也無可奈何,看著火快要熄了,忙丟了幾根細枝進去,以維持那點點溫暖。事實上,那點小火壓根沒有多少熱力,人仍然冷得發抖,只是有一點火光照著,總比面對無盡的黑暗要好上許多。
「好冷,你要吃點東西嗎?」等火又亮起來後,雅安朝白木那邊擠了擠,希望能更暖和一些。
「不要。你如果再繼續打擾我的話,就等著冷死在這里吧。」白木語氣冰冷,卻展開手臂,將一直不住哆嗦的女人擁進自己懷中。
被他的動作震住,雅安張了張嘴,果真不再說話,但是心跳卻莫名地加快起來。這還是平生第一次,她因一個男人的踫觸而失措。更加奇怪的是,男人明明虛弱無比,卻偏偏讓她產生了莫名的安心感。
白木的呼吸開始變得勻細悠長起來,雅安知道他在運功療傷,當真不敢再打擾他。尚幸他身體溫暖,為她擋去了不少寒意,驚了一天一夜,她其實也累極了,當下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被凍醒的時候,天仍然是黑的,火堆仍然保持著微弱的火勢,卻也沒熄,顯然期間白木有加柴草進去。風呼嘯著在石隙間穿過,如厲鬼在哭嚎一般。
「醒了?」白木的聲音沉沉地響起,減去了些許夜的冷森。听得出,他比之前好了許多,雅安的心真正地安定了下來。
「嗯……」雅安哆嗦得厲害,一個勁往白木懷中鑽,卻怎麼也趨不走那侵骨的寒氣。
白木並沒有不滿,只是沉默著,環著雅安肩背的手稍稍加重了力道。
身子仍然很冷,可是心卻莫名地暖了起來,雅安的頭埋在白木包著布帶的胸口,唇角悄悄地揚了起來。
兩人一馬就這樣靠著互相依偎著取暖熬過漫漫長夜,貼近得幾乎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心跳。明明還是陌生的身體,卻奇異地依賴著彼此,這樣全然的信任,恐怕也只有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候才會出現。
天終于亮了。雅安離開白木的懷抱時,最先做的事竟是就著天光認真打量他的長相。就在昨夜他將她擁進懷中的那一瞬間,她就升起了要將他牢牢記住的念頭。
雙眼緊閉的白木靠著馬背,在晨曦中像是一尊沾染著血污的大理石雕像,高鼻隆顴,輪廓深邃,竟是俊美無比。
下意識地整理了下發辮以及發皺的衣裙,又搓了搓臉,雅安希望自己看上去不至于太過狼狽,但是驀然想起,谷中唯一與她相對的活人壓根看不見,不由有些沮喪。
「喂,你說我們今天要不要出谷?」她問得生硬,但是心中卻已有了決定︰他是瞎子,又負了傷,而她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女子,或許他們倆可以湊成伴兒,騎著這匹馬兒在草原上流浪。她能掙錢,可以養他,照顧他。似乎她要吃虧一些,可是誰叫他們的生死相牽系呢。
白木卻不知她心中轉的念頭,表情依然冰冷如石。
「再過兩天。」他模了下自己胸前的傷處,淡淡道。應該是有人追捕他們吧,不然這個女人不會帶他落荒逃進這個是人都不敢進的地方。追捕之人即使不敢進入,恐怕也要在外面守株待兔個幾日。而以他眼下的狀況,只要來一個壯漢就可以將他撂倒,他可沒打算拿自己的命來試運氣。
「好。」雅安回應得干脆,不知不覺間給了他全然的信任。
她帶著足夠十天的食物和水,所以暫時不用擔心,唯一讓她心懼的就是夜晚的寒冷。谷中不生長樹木,只有稀少的灌木,維持昨晚一夜已難,何況兩夜。一想到剛度過的那夜,她的頭就隱隱作痛。
于是,整個白天,雅安都在收集可以燃燒的東西,順便把馬兒牽出去吃草。然而,盛夏時節,草葉灌木正是生長旺盛的時候,並不適合著火。不得已,她只能用刀將新鮮灌木砍下來,讓其在太陽下暴曬,以供晚上所用。
白木則是除了進食和喝水以外,就一直在石下不停地療傷,希望能盡快恢復,好離開這個地方。
雅安在正午砍灌木的當兒,曾沒留意繞過一塊巨石,等她抬腰起身的時候,才赫然發現,周圍的石頭幾乎都是一樣,根本找不到自己過來的方向。尚幸她沒有情急之下亂闖,而是以砍下的灌木枝做記號,一塊石頭一塊石頭地繞過去,最終找了回去。
傍晚的時候,坐在白木身邊想著白天的事,她仍心中發怵,這才知道,為什麼人走進怨鬼谷後會很難再走出去。
「你說咱們走不走得出這里?」明知他不知道,她仍然問出了口,不過是下意識地尋求著一種可讓自己安心的保證,即使是謊言也無所謂。
「走不出也得走。」白木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只要有一點力氣,就不會有人甘願坐以待斃,這個問題純屬多余。
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但也不是她不想要的。雅安笑了笑,不再說話,目光落向石縫外,看著日頭漸漸落下另一塊巨石的頂部。
黑夜再次來臨,如同寒冷。
夜中兩人依然相偎。雅安時睡時醒,在白木療傷休息的間隙,便不停地說話。她說了很多很多,說了神女一樣的高山,明珠一樣的湖泊,說了靠情滋養的美麗花朵,說了溫柔美麗的母親和高不可攀的父親……
那一切是那麼遙遠,卻又是那麼美好,恍若一場華麗的夢。
表嘯般的風聲中,雅安獨自一人的細語,顯得是那麼溫柔,卻也是那麼寂寞和空洞。白木一直沒有回應,似乎對她所說的一切都不感興趣,直到雅安溫軟的唇輕輕貼上他略微干燥的唇瓣,濕潤香暖的舌滋潤了他。
他先是一怔,而後微微遲疑了下,最終沒有避開。
「以後我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細喘著,雅安稍稍後退,注視著那張在火光映照下英俊罷毅的臉,呢喃道。似乎在黑夜中,人總是希望能抓住一些什麼,比如溫暖,比如承諾……
白木臉上浮起一抹陰郁,「我眼楮瞎了。」他不明白這個女人是怎麼想的,竟然會想跟著現在的他。
「沒有關系,有我呢。」雅安輕輕地笑,在他唇上溫柔地啄了一下。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選擇他?這個人,其實才認識兩天而已。也許是因為害怕以後是一個人吧,她自嘲地想。
白木沉默了下來。當雅安以為他在考慮的時候,他卻突然道︰「我要療傷了。」仿佛,她的吻以及她的話,對他沒有造成任何影響。吐息勻細,神情平靜,他竟無動于衷。
雅安呆呆地看著他,驀地茫然起來。
我以火焰之神的名義詛咒……
火光跳動,她突然想起一個深刻在記憶中的古老傳說來,一股莫名的恐懼油然而生。
想要走出怨鬼谷似乎已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當兩人騎著馬在里面兜了兩天之後,雅安幾乎絕望地認為。她自然知道,哪天他們的食物和水用完了,就是他們的末日到了。
烈日更加刺眼,它披著昏黃的沙塵一頭扎進堅硬的岩層,巨石過後還是巨石。雅安心中開始升起無以名狀的恐懼,雖然水和食物暫時無虞,然而,那千篇一律的巨石給人心理所造成的壓力,已讓她漸感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