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看克格勃那張得意洋洋的臉嘴,她悄然退出人群,依娜只當她有心事,也沒太放在心上。仍然與其他人一樣,興致盎然地看著克格勃懲罰奸細。流民生存本來不易,走到哪里都被人驅逐,所以特別憎恨外族人,對奸細自然更加不會有任何同情之心。
就在人們七嘴八舌商量著要怎麼處死奸細時,一個小孩子的叫聲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啊……起火了!」
火舌吞吐,從一個帳篷蔓延到另一個帳篷,在逐漸散發出灼目光芒的太陽下,顯得是那麼驚心動魄。
火勢漸大,人們不得不撇下男人,跑去救火。
就在眾人手忙腳亂的當兒,突然看到依娜一邊急匆匆地跑向克格勃,一邊大聲嚷嚷著︰「是雅安放的火……是雅安……」
時間仿佛停住了一般,所有人都茫然地看著瘋子般的依娜,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雅安在哪?」克格勃一把拽住跑至近前的依娜手臂,厲聲問。他完全相信依娜的話,只因他曾親眼看到雅安給那個男人治傷……那個男人……
他突然反應過來,驀然甩開依娜掉頭往綁著男人的荒地上跑,有一部分人搞不清狀況,也不明不白地跟著他跑。
然後,在他們到達之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雅安騎在一匹馬上,帶著那個男人從他們眼皮子底下逃往遠方。
「馬……我的馬兒啊——」依娜捶胸頓足號啕大哭起來,阿麗達和車折兒也擠了過來挨著依娜嗚嗚咽咽起來。
克格勃如何甘心,壓根不看他們一眼,立即轉身去牽自己的馬,領人去追。
其他人都同情地圍了過來。
「依娜啊,你家雅安是不是瘋了?」
「早就跟你說過,焰族的女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看看吧……」
「這娘們真不是個東西,如果不是依娜好心收留她,她早就凍死在雪地里了,現在竟然恩將仇報……天神一定會懲罰她的!」
……
人們七嘴八舌地罵著,勸著,最終把依娜母女仨送回了帳篷。
等人群散後,依娜才擦干了眼淚,不停地唉聲嘆氣。
「阿媽,阿姐還回不回來?」十二歲的阿麗達偎在依娜身邊,天真地問,對于雅安的離去只是茫然和不舍。
「阿麗達,以後都不準再提那個女人!」十四歲的車折兒已經懂事,聞言厲聲呵斥道。
依娜模了模阿麗達的頭,又拉過車折兒,「車折兒……」她欲言又止,卻終于什麼也沒說。為了能在游民群里生存下去,她暫時都無法對兩個女兒說,是她讓雅安騎馬去救人的。
原來當著火時,她趕到自家帳篷,希望能在被火勢波及前搶救出一些東西,沒想到與正急匆匆往外跑的雅安撞個正著。雅安把一切都告訴了她,她無法不管雅安,就如那次看到小小的女孩兒倒在雪地里,沒有辦法不救一樣。
這幾年雅安跟著她,憑著美貌和聰慧,為她們家掙了不少財物,早已不是一匹馬可以抵換的。跑去通風報信,完全是雅安的主意,她不希望她們母女三人在她走後受到牽連。只是這一切都不能說出來,兩個孩子都還小,一不小心說漏嘴,她們就完了。
嘆了口氣,依娜將兩個孩子擁在懷中,想著生死難測的雅安,滿心的擔憂。
馬蹄聲急,眼看著後面的追兵越來越近,而前面卻漸漸現出礫石遍布的戈壁來。胯下馬兒馱著兩人拼命跑了這許久,也已腿軟蹄乏,汗濕馬身。
雅安心焦,驀然一咬牙,策馬馳向那傳說中的怨鬼谷。
大約有半盞茶的工夫,茫茫戈壁上現出一塊又一塊巨石來,巨石間距不等但大小相仿,每塊都有數丈高,奇形怪狀,在陽光下閃爍著灰白的光芒。天空萬里無雲,可以清晰地看見石頭陣里面的每條縫隙以及石上的每一道風沙磨痕。
人們所說的怨鬼谷,其實就是一個巨石灘,因人闖進後很難走出來而得名。此時雅安已經別無選擇,連猶豫也沒有,便騎馬飛奔了進去。
繞了幾繞,便迷失了方向,只是覺得每一塊石頭都大同小異,究竟是不是在原地打轉也弄不清楚。此時她最害怕的卻不是迷路,而是不小心又繞了出去,會與克格勃他們撞個正著。
風呼嘯著灌進石隙間,發出嗚嗚的呼嘯聲,如鬼哭狼嚎一般。明明是六月的烈陽天,雅安卻冷得發抖。放慢馬速,她搜尋著可藏身避風之處,最終在一塊巨石根部的凹陷處安頓了下來。
男人一直昏迷著,等雅安將他放到地上時,渾身都沾滿了他的血。
「天神保佑,你可別死啊……」一邊低低地祈禱著,她一邊把開始準備好的草藥涂在男人的傷口上,「你害慘我了……」
克格勃的人並沒有追進來,顯然是不願意為了他們兩個不是很重要的人而冒生命危險。但是難保他們不在外面守株待兔,所以,暫時之內,兩人都不能出去。
「可惡!」看著眼前被包扎好傷口,一直沒有醒過來的男人,雅安心中是說不出的惱怒和後悔。如果昨天晚上,她沒有拒絕克格勃的話,也許她現在仍在和大家一起慶祝首領女兒的婚禮。但是現在,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都是一個問題。偏偏她拿這個害她的人無可奈何,還要小心翼翼地伺候著,生怕他一口氣回不過來,自己也跟著就去了。
可惡!她雅安活了十六年,即使是在四年前被逐出族也沒覺得這麼憋氣過。可是她還沒活夠,不敢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即使憋氣,也得忍著。
仰天吐出一口氣,她往後靠著石壁,為自己的命運而哀悼。
第三章怨鬼谷
石陣中的夜晚要來得比空曠的草原早上許多,當太陽從最高的那塊巨石沿上落下時,暮色便降臨了,而此刻,草原上仍陽光燦爛。
石下很冷,兩人一馬擠在一起,仍然抵擋不了越來越低的溫度。雅安哆嗦著緊抱住男人,挨著微弱的火堆,不敢睡。白日里收集到的一點灌木枯枝要維持到天亮,顯然很難,但是能捱一刻便是一刻吧。
苞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患難與共,這在昨天以前對于雅安來說,簡直是一個笑話。這些年她早學會,絕不做對自己沒好處的事。然而,世事難料,上天這次偏偏要她在沒有任何利益可得的情況下,為一個陌生人盡心盡力,性命相牽。只是此時,她已經無力再抱怨什麼,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安然地度過這個寒夜。
夜深的時候,男人終于醒了過來。那個時候,在微弱的火光下,雅安才發現,他竟然是瞎的。
「我看不見……咳咳……」男人有氣無力地說,虛弱的咳嗽牽動身上的傷口,他的臉上顯出痛苦的表情。好一會兒才又繼續道︰「這里是什麼地方?」無情的鞭笞,馬上的顛簸以及與己偎靠在一起的柔軟女體……即使一直處于半昏迷的狀態,他仍然知道自己在鬼門關前打了一個轉。
「怨鬼谷。」雅安無精打采地回,雖然他的醒來讓她多少有些欣慰,但是一想到兩人眼前的處境,她就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男人嘿嘿笑了兩聲,笑聲中大有愉悅之意,「放心,我們死不了。」
說不上為什麼,明明處在這種看不到絲毫希望的絕境,雅安仍然被男人語氣中所透露出來的強大自信所感染,突然覺得要渡過這次難關似乎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了。
「你是什麼人?」長夜冷寂,不找點話說,都不知道要怎麼熬過去。何況,就算死,起碼也要讓她知道自己是死在誰手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