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鳳雁北臉色微白,按住香桂後腦靠在自己懷中,另一手點了她穴道,然後攬緊她的腰,沖老不顛一點頭,算是默許。
老不顛的刀很快,入肉無滯,削骨無聲。疼痛是在斷骨之時才傳達到香桂的中樞神經,她悶哼一聲,揪緊鳳雁北的胸前衣服,幾乎暈厥過去。
「桂……桂,疼得話……疼得話就叫出來……」鳳雁北聲音顫抖,連自己說了什麼都不知道。
一陣暈一陣醒,時間變得無比漫長,疼痛仿佛沒有終止。耳邊隱隱約約有人在說話,卻听不分明。
原來老不顛給人治療外傷時,最喜歡說些江湖奇聞灰諧有趣的事兒來分散患者的心神,但是今日卻只說了幾句便再也說不下去。只因他發現這次除了他徒弟听得津津有味外,另外兩個卻是一點也沒听進去。
一個是專心地抵抗著腿上的劇痛,另一個則是將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懷中妻子的身上。這樣的勇敢和專注,他行醫數十年是從不曾見過的。
心中敬意油然而生,他不由加快了手中速度。
「爺……好疼……」一陣比之前更強烈數倍的疼痛傳來,香桂被刺激得徹底清醒過來,身體一彈,低叫出聲,終于忍不住說了句示軟的話。以前再疼再苦也不會說,是因為那個時候只有她自己,說了也沒人疼。現在她知道,有人願意為她分擔。
「我知道,我知道……」鳳雁北的聲音已經嘶啞,還帶著些許哽咽,「大夫,輕點……求你……再輕點……」忘記了自己高貴的身份,拋卻了高傲的尊嚴,他緊緊抱著自己的妻子,渾身無法控制地顫抖著。那個時候,劇烈的心疼和強大的無力感讓他甚至願意卑微到塵埃去祈求一個布衣百姓的救贖。
老不顛沒有回應,他知道這個時候他們需要的是他的行動,而不是口頭上無用的回應。
究竟是什麼時候結束的,鳳雁北和香桂都不知道。看著老不顛為香桂縫合好膝下的傷口,然後打上夾板,鳳雁北只是下意識地解開已經昏迷的香桂穴道,僵硬地將她抱上床,然後便一頭栽了下去。
隱衛鳳翎被嚇了一大跳,趕緊請來老不顛,那時他們才發現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兩人的汗水浸透。沒有血跡,就算痛得死去活來,香桂也沒舍得咬他一口。
鳳雁北只是精神繃得過緊,超出了負荷,因此在一切結束後才會昏倒過去,沒有大礙。
在得到老不顛地保證後,鳳翎這才松了口氣。晚上的時候,香桂就醒了。接下來的幾日,她被劇烈的疼痛侵擾得無法入睡,鳳雁北便也不睡,一直陪著她,和她說話,引她分神。
朦朦朧朧中,香桂覺得時間仿佛倒流回她在北國陌陽的時候,腿疼整夜整夜地侵擾著她,讓她輾轉難眠。那個時候,心里什麼都不敢想,只怕一想,就再也支持不住。
目光緩緩落在眼前憔悴的俊臉上,這些日子的煎熬,他額心那粒鮮艷欲滴的血痣也黯淡了許多,盡避眼中布滿了血絲,但是看著她的眼神卻仍然那麼溫柔,香桂心中不由一暖。
抬手模了模他的臉,「沒那麼疼了。」她說,眼眸一彎,笑得溫婉動人。為了這個男人,她吃盡了苦頭,可是她從來沒有後悔過。
番外篇三
「成親?」
香桂愕然看向一臉期待的鳳雁北,好半會兒才反應過來。「你、你會被人笑話的……」她局促,心中雖然歡喜,可是一想到那些眼楮長在頭頂上的權貴朝臣,想到他那樣的傲氣,便不由黯淡了神色。從來沒有一刻她像此時般為自己的過去難過,只為有可能帶給他難堪。
「笑話?誰敢!」鳳雁北清朗的長眉一揚,哼笑。握緊香桂的手,牽著她漫步于奼紫嫣紅的花園中。
香桂的腿已經好了,整個人被鳳雁北養得珠圓玉潤,十分精神,連眉梢眼角也飛揚起來,就像一朵綻放的木槿一樣。
聞言,她抿唇而笑,喜歡他這樣霸道狂傲的樣子。王府的人早在他明著暗著的示意下叫自己王妃,她糾正也糾正不過來,後來漸漸卻也習慣了。只是這稱呼,在她看來,終究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既然他說要成親……那便成吧,反正這一世,她願意就這樣陪著他。
見她笑,鳳雁北心中一沖動,側轉身將她攬進了懷中。
「桂,你可知,這親一天不成,我一天就不能安心啊。」他嘆氣,吐露心中的隱憂。常常,覺得她太好,好得害怕被其他人發現,然後就不再只屬于他一人。
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念頭,香桂臉上笑容加大,伸出手安慰地模了模他的臉。
「好。」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才會把她當寶吧。
******
日子定在八月初七,是個黃道吉日。
成親前,鳳雁北帶香桂去看了兩個人。
第一個人是在京城近郊的北里田莊。田莊被層層梯田包繞,去的時候,秧苗才插下去,看上去懶懶散散的,不是很精神。
他們是坐馬車去的。馬車在一戶人家院外的竹林小道上停下,透過翠竹間隙,可以看到那家低矮的圍牆。此時,矮牆中坐著一個中年婦人,膝上放著一個篩子,正在那里刷老玉米。香桂沒有下車,只是靜靜地看著。「
是不是?」鳳雁北問。
香桂微微一點頭,沒有說話,眼神很平靜。鳳雁北伸過手握住她的,感覺到上面輕微的顫抖,不由握緊了些。「我們下去。」
正在此時,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農夫扛著鋤頭牽著老牛從另一頭走了過來,他的旁邊,是一個十六七歲臂挎竹籃的少女。「阿娘!我們回來了。」
還沒到門口,那農夫已經嚷了起來。聞聲,那婦人慌忙放下篩子站起身,滿臉的笑,那張臉雖然布滿歲月滄桑,但仍殘留著年輕時候的美麗。
「餓了吧?先洗把臉。飯菜都燒好了,等你們阿爹回來就可以吃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去拿盆到水缸中打水。
「阿娘,我來……」少女進了院子,趕緊放下竹籃,跑到婦人身邊,接過木盆舀起水來。「阿爹去哪里了?」
「阿秀家想打一套新人用的床具,請你爹……」婦人笑眯眯地站在旁邊,看著自己的一雙兒女,慈愛的神色在眼中流動。「不去了。回吧。」
香桂沒再看下去,別開頭道。鳳雁北並不勉強,也沒多問,只是將她攬進懷中,吩咐了車夫,離去前最後看了一眼那戶人家,深幽的黑眸中有著復雜難明的情緒,像怒,又像嘆惜。
那一天後來,香桂只說了一句話。「知道她過得好就行了。」
以後數年,她再沒提過那個婦人,也沒再去過北里田莊。
第二個人,不,確切地說應該是一抔黃土,是在離京城數百里之遙的安水,在那里香桂看到了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荷塘,還有柳樹。
曾經的伙伴早已結婚生子,再相見,認識的已經不多。那些驚訝驚奇,輕蔑卻又艷羨,畏懼卻又不甘的眼神,撩不動她分毫情緒。
她在那抔黃土前叩了頭,燒了紙,然後祭上一壺酒。
從此,或許就是天地茫茫,再難回顧。
******
八月初七,晴,碧空澄澈,萬里無雲。
皇城十里長街鋪上了喜氣洋洋的紅色織綿長毯,兩旁屋宇樹木都扎上了軟紅輕綢,鮮花撒地,喜炮連放。
在華麗的儀仗引領下,當朝十三王爺夫婦率領九名宮娥手執紅綢引著一輛華美無比的車輦緩緩駛過皇城,往王廟而去。蹄聲驟響,如雷震耳,迎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