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為什麼那些畫面會那麼真實,她甚至可以感到他急促的喘息在耳邊回蕩,感到身上仍殘留著那冰冷的膚觸。
臉上血色消失,香桂的身體不可控制地輕微顫抖起來,她害怕腦子里大不敬的痴戀,害怕變得有些奇怪的自己,渾不覺背後有一雙犀利的黑眸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女人的身體比之前更瘦了。左腿曾摔斷過,沒有大夫及專業的處理,只是善堂的老人用鄉下人的土方子找草藥包過,好是好了,卻留下了畸形。除了「嗯」「哦」等簡單的字語,沒有說過其他話,大家都當她是啞巴。
她沒說謊。
鳳雁北閉眼仰靠在木桶結實的壁上,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該取了她的命,以免留下後患,然而卻只是去了她的某部分記憶。是因為他的心變軟了,還是因為那一句話……
鳳爺是天上的月亮,一年中最最美麗的那輪月亮。
即使是被控制了神志,女人在說這句話時,唇角仍露出了一種近乎于幸福的微笑。
是那抹幸福刺痛了他的眼吧。他為自己不合平素行徑的放手解釋。
留下她,在自己的心窩處懸著一把刀,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插進去。這樣的蠢事,他鳳雁北竟然也會做。
嘆口氣,他從水中起身,披上白色的軟袍,走向鋪好的臥毯。
「你也去洗洗,我不喜歡我身邊的人太髒。」在躺下前,他隨口道。因為確定掌控住了整個戰勢,目下只等北國皇帝來投降書,所以他才能如此放松。
香桂臉色微紅,轉身,跛著腳走到浴桶邊。里面的水仍冒著熱氣,也仍清亮,顯示出鳳雁北平素的愛潔。
遲疑地回頭看了眼,發現他側著身半靠在枕上,濕潤的發垂在白衣上,正闔上眼假寐,似乎還不打算睡。知道他沒看自己,她這才稍稍放松了些。
他也必然不屑于看她丑陋的身體吧。她嘲笑自己的拘禁,然而解衣服的手仍然不自禁地輕顫。
浴桶太高了,對于腿不方便的人來說。
即使有墊腳的墩子,香桂仍然是用摔的掉進去,很狼狽地灌了幾口洗澡水進肚。好不容易嗆咳著從水中探出頭,竟一眼與正皺著眉頭往里查看情況的鳳雁北對上。未及多想,她下意識地蜷曲成一團又縮進水中,臉上浮起尷尬的笑。
鳳雁北的反應很冷淡,見沒啥事,又轉身走了,顯然對眼前的女人身體沒什麼興趣。
香桂面紅耳赤地又往下縮了縮,第一次為自己殘缺的身體感到自卑。
因剛才的絆跌,泡在熱水中的左腿傳來刺骨的疼痛,她用手輕輕地撫模著,霧氣輕掩的眼中浮起深濃的蒼涼。
是夜,香桂就睡在鳳雁北的帳中。也許是忘記,也許是根本不在意,鳳雁北始終沒讓人給她送吃的過來,她自然也不會開口去要。
秉著毯子,她蜷縮在角落里,因為餓和腿疼,久久難以入睡。
夜半的時候,鳳雁北再次被冷醒,腦海中首先浮起的就是香桂溫軟的身子。
「香桂,你過來。」這一次,他不需要再去努力靠幻想來讓自己恢復暖意。
香桂本來就睡得不夠安穩,聞聲即驚醒,茫茫然披了衣服模黑走過去,也沒去想他大半夜地叫起自己是做什麼。
「睡進來,抱著我。」看著走到臥毯前的人影,鳳雁北清冷的命令語調中夾有一絲無法察覺的懊惱。
香桂驀然清醒過來,以為自己听錯了,猶豫著不知該怎麼做才好。
「還要我再說一遍?」見她久久沒有行動,再開口,鳳雁北的聲音中加入了不悅。
香桂不敢再遲疑,依言鑽進了他蓋的被中。
也許是曾經的相偎記憶深入骨髓,當她的手踫到那具熟悉的身體之後,很自然地就以慣有的姿勢將他擁緊。
對了,就是這種感覺。那午夜夢回常憶及的柔軟身體緊貼著自己的後背,鳳雁北闔上眼,舒服地嘆了口氣,原本因寒意入骨而僵硬的身體緩緩放松下來。
龍涎燃燒的香味在帳內彌漫,干淨的人體,溫暖的被褥,以及好聞的味道……
香桂原本以為自己會緊張得睡不著,誰知那似曾相識相互依賴的感覺竟然讓她睡了一個半年來最沉的覺。
第7章(1)
七日後,澤衛,莫氏兩國軍隊亦到達燕都城外,與漢南軍匯合。五月初五,端陽,三國聯軍開始攻打燕都。五月十七,北皇派使至三軍總指揮營,獻降書。五月二十,北國降。至此,北國從地圖上消失,漢南一國獨霸天下。澤衛,莫氏漸盛。
江南。江南有垂蔭的柳,有郁郁的荷塘,還有溫柔的姑娘。
還有溫柔美麗的姑娘……
「你以後就住這里,沒事別到處亂跑,這里不比鄉下。」雪琴將香桂帶到鳳雁北所住北苑旁的側院內,指著其中一間朱紅格窗的屋子說。
她是鳳雁北貼身的四大侍女之一,容貌才華都是上上等的,遠勝過一般的官家小姐。跟著鳳雁北久了,說話言行間自然而然具有一股威勢。對于香桂,雖然心中瞧不起,但也沒表現在臉子上。
香桂喏喏應了,手卻緊張地扭在了一起。自進王府後她就沒自在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路過來,即使是小小的一個侍僕看上去似乎也比小地方的財主傲氣。
看到她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雪琴暗暗嘆了口氣,不明白主子怎麼會帶這樣一個女人回來,而且還是住在這只有輪值侍女才能住的側院中。
安頓好香桂,她便離開了。
香桂住在那里,由最初的不安,到漸漸習慣,已過去了半月。這半月來,除了去廚房領吃的,到侍僕的澡間去洗澡外,她沒去過其他地方。也許是因為腿,或者是額角的疤痕,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很奇怪。為了避開這些不算友善的目光,她總是最晚一個去領吃的,洗澡也是等到人都睡了才去。
這半個月來,鳳雁北並沒有再找過她。
也許已經忘記了吧。啃著有點冷的饅頭,香桂一邊回走,一邊想。說不上有多難過,她很少讓自己想太多,何況現在還是住在他的地方,有吃有穿有溫暖的被窩,這一切對于她來說,已經是做夢也不敢想的了。
「香桂姑娘。」一個正蹲在太陽底下整理花草的僕役看見走過來的香桂,咧開嘴沖她友善地打招呼。
香桂認識他。他叫陳和,是這里的園丁,因常常在路上遇到,所以熟稔了起來。最緊要的是,他是極少不會拿異樣眼光看她的人之一。
看了眼自己手上還剩一小口的白面饅頭,香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走幾步就是自己住的側院,她猶豫了下,沒再往前走。
「我幫你。」在滿頭大汗的陳和身邊蹲下,她笑道。
「不、別……」陳和有些意外,誰都知道香桂是主子帶回來的女人,主子沒發話,誰也不敢讓她做事。
香桂將最後一口饅頭放進嘴里,鼓囊囊地嚼著,手已開始跟著拔起花叢中的雜草來。
「我是鄉下來的,閑不慣。」等咽下口中的食物後,她才靦腆地笑道。整天無所事事,對于天生勞碌命的她來說,就是一種折磨。何況什麼也不做白吃飯,她也于心難安。
那淳樸的笑讓陳和不由自主也跟著笑了起來,對她的感覺立時親近了許多。當下也不再攔阻,反而簡單指導她認一些剛冒頭的花苗,以免被當成雜草給扯了。
暑熱的風帶著花草以及泥土的味道吹在面上,是久違的美好感覺。陳和是個憨厚老實的人,話不多,但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