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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香月 第6頁

作者︰黑顏

「這是家里能拿出的最好的東西了。」在燕子嘰發作之前,香桂已經先行解釋。她知道兩人身份尊貴,吃慣了大魚大肉,定然瞧不上他們這些窮人平時都舍不得吃的好東西。只是這冰天雪地的,又隔著縣城老遠,即使有錢也買不到肉,能怎麼樣?

知她說的是實話,即使是燕子嘰也莫可奈何。但對于養刁了胃的兩人來說,這兩碗削面實在難以下咽,都只胡亂吃了兩口便放了筷子。倒便宜了一直守在灶房鍋邊淌口水的何常貴。

兩人原是打算休息一下便繼續趕路,不料鳳雁北卻突然發起燒來,不得已,只得留宿。何常貴自是睡到了柴房,香桂不願和他擠,于是就在柴草上將究。

半夜的時候,何常貴突然月復痛如絞,迫不得已離開暖和的被窩,到外面解決。回來時經過主屋,听到里面有響動,不自覺悄悄湊上去透過門縫往里窺視。

屋內仍點著燈,昏暗的光線中,可以看見燕子嘰正對躺在床上的鳳雁北做著什麼,何常貴瞧了半天,才驀然反應過來,「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等意識到自己闖了禍,卻已收聲不及。

何常貴起身時,香桂便醒了,迷迷糊糊很久,卻一直沒听到他回來,不由有些奇怪。但並沒多想,後來又睡了過去。直到清晨起來時,才赫然發現,小木床上冷空空的,何常貴竟然一夜沒回,這才開始有些不安起來。

連梳洗也沒顧上,她就要去尋,卻在拉開柴房門的那一剎那僵住,原本就不熱乎的手腳瞬間冰透。只見主屋前面的空地上以一種極奇怪的姿勢歪倒著一個人,幾乎被夜雪完全湮埋。

不用走近,香桂已猜到了是誰。她下意識地看了眼主屋緊閉的門,這才猶疑地挪步上前。

是何常貴。已氣絕多時,身體僵硬冰冷……

昨天還好好的人,怎麼就這樣沒了?香桂傻愣愣地蹲在那里,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她是營妓,自然沒少看過打仗,常常前一刻還活生生的人,在下一刻便再也不能說話。按理早該習慣了的,可是……

「女人,打熱水過來。」主屋的門吱呀一聲拉開了條縫,燕子嘰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然後砰地一聲,又被關上。

香桂怔了半會兒,這才翻過何常貴冷硬的尸體,打算拖到柴房內。不想竟看到他臉上驚駭欲絕的表情,以及另一邊唇角凝固的血跡。

倒抽一口冷氣,她松開手連著退了好幾步,而後驀然掉頭奔回柴房,手忙腳亂地收拾起自己的衣物來。何常貴是被人害死的,除了主屋內那個黑衣人,她想不出還有誰。她還不想死,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我要的熱水在哪里?」不知何時,燕子嘰來到了柴房門口,目光陰冷地看著香桂。

香桂手一抖,未打好的包袱散開,幾件破舊的衣服落了出來。

燕子嘰俊眸微眯,冷笑道︰「要走也不用急在這一時半刻,等我朋友好了,要我送你一程都沒問題。」

香桂灰白了臉,知道自己別無選擇。她甚至想不明白,好好的為什麼會招來殺身之禍。

被逼著將何常貴的尸體拖到了屋後,香桂親眼看著燕子嘰以掌風掃起雪泥將之覆蓋,連心中僅存的那點僥幸也沒了。

端熱水到主屋時,鳳雁北仍然昏昏沉沉地睡著,臉色較昨日越發地差了。看樣子何常貴的死與他沒有什麼關系,想到此,香桂莫名地松了口氣。

在燕子嘰的監督下,她小心翼翼地為鳳雁北那不知為何又崩裂的傷口換了藥和布條。在不可避免的踫觸中,察覺他的肌膚燙得嚇人,不由擔憂起來。

「這位爺需要看大夫……」鼓起勇氣,香桂在燕子嘰冰冷的目光下硬是擠出了一句話。

燕子嘰唇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下,卻沒有理會她。

但是到中午的時候,他還是背起了鳳雁北往最近的縣城趕去,順手拎了香桂一同上路。

第3章(1)

縣城很小,找遍了整個城,才有一家簡陋的醫館。

當時天已經暗了,一個穿著又髒又破襖子的老人正佝僂著身體在院子里生爐子。見到三人,他有些遲鈍地抬了抬眼皮,然後繼續在滾滾濃煙中撥弄著柴塊。

「大夫在哪?」燕子嘰隔著遠遠地問,冷漠而輕鄙。

老人張口欲答,卻被濃煙嗆得劇烈咳嗽起來。好半會兒才抹著眼淚從煙中走出來,顫微微地挪到三人面前。

「老漢就是。」他的聲音蒼老而嘶啞,似沙礫摩擦。

燕子嘰眯眼打量了下他,眸中浮起明顯的不滿,「除了你,還有沒有別的大夫?」他不相信這個連走路都讓人不放心的糟老頭子。

老人顯然沒見過世面,被燕子嘰銳利的目光看得瑟縮了下,「沒……整個髟城就只有我老頭子還在給人看病。其他人,都被征到市城軍營里去了。」他的聲音有些打顫,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年齡大了。

燕子嘰閉了閉眼,仰天吐出一口郁氣,「你能不能看病?」

一直悶不吭聲的香桂詫異地看了眼他,大夫不能看病能叫大夫嗎?那一刻,她竟然覺得他比自己還笨。

老人顯然是有些本事的,在重新處理鳳雁北的傷勢過程中動作雖然因為年齡的關系而顯得慢吞吞的,但是手法老道熟稔,讓人無法再質疑他的能力。

香桂幫不上忙,便去幫老人把爐子生了起來,然後提進屋。炭塊燃燒的味道充斥著人的鼻腔,冰冷的屋子漸漸有了一絲暖意。

熬藥喂藥的事自然是香桂來做。當辛苦地在燕子嘰灼灼目光的監督下喂鳳雁北喝下一整碗藥之後,香桂才明白他為什麼要不嫌麻煩地帶著自己上路。在這個世上,有一種人是專門服侍人的,還有一種人是專門被人服侍的。燕子嘰就屬于後者。

晚上的時候,鳳雁北清醒了一些,香桂無意中發現他看燕子嘰的目光異常地冰冷,倒像是在看仇人一般。

「你叫什麼名字?」勉強坐起身,他問香桂,語氣清冷,少了昨日的溫柔。

香桂說了。察覺到他的改變,心中有著說不出的古怪感覺,她希望他好好的,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意氣風發。與此相比,何常貴的死在她心中造成的小小惶惑,便顯得是那麼微不足道了。

「晚上你就睡我床前。」淡淡說完這句,鳳雁北又虛弱地闔上了眼。

香桂下意識地偷覷了眼燕子嘰,果不其然,他的臉色變得鐵青。心中有些害怕,不由想到何常貴,他不過是個沒有絲毫用處的瘸子,定然是昨晚起夜時發生了什麼事,否則不會死得不明不白。然而,她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力,而且,也並沒想過拒絕。鳳雁北于她來說,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她雖然出身微賤,但是心中也有自己想要珍惜的美好念想,而這個念想就是他和莫商,還有家鄉那綠柳池塘。于是,即使明知自己力量微薄,她仍然希望能努力讓他露出暖陽一樣的笑。

這一夜,三人相處一室。燕子嘰坐在屋內唯一的椅中,鳳雁北躺在床上,而香桂則倚坐在床前腳踏上打著瞌睡,無形中將兩人隔了開。

小碳爐熊熊燃著,釋放出熱氣與刺鼻的碳味。

鳳雁北時睡時醒,睡得極不安穩。每當他稍有動靜,香桂就會立刻驚醒,為他端茶遞水,照理傷勢,直到他再次睡過去。而這個時候,燕子嘰總會緊張兮兮地看著他們,卻因為鳳雁北的抗拒而無法靠近。

有一次香桂無意地回頭,恰看見燕子嘰一臉的關切和無奈,心中一動,想起幾個月前他在街上對莫商說的話,隱隱約約似乎捕捉到了點什麼,卻下意識地不敢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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