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阿蘿茫然回望他嚴肅的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笑……
她也曾笑得無憂無慮,也曾笑得天真無邪……直到她發現她的笑帶來的只是鮮血與殺戮,只是平民百姓憤怒的指責與唾罵,只是別人的痛苦與淚水的時候,她就再也不會笑了。
若是以前的秋晨無戀,子查赫德想看到她的笑,她毫不奇怪,但現在的阿蘿、阿蘿的笑又有什麼值得期待的呢?
「我……不會。」垂下眼瞼,她迷惘地低喃。語罷,不由自主地咬住了下唇,秀眉輕輕蹙了起來。她不是不想笑,是真的不會。
「你……」子查赫德氣結,大步來到阿蘿的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頜,卻意外地發現她的眼中竟閃爍著晶瑩的淚光。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嘆氣道︰「你這女人,讓你笑,你卻給我哭……好了,不會笑就不笑吧,我不難為你就是了。」他本不是一個容易妥協的人,但對她實在是硬不起心腸來。
阿蘿不語,眼淚也並沒有落下來,只是抬手抓住他的大手,緊緊地握住。這個男人為什麼總是把溫柔給一些在別人看來是無足輕重的人或物?他為什麼不像其他男人一樣傾慕秋晨無戀厭棄阿蘿?如果他和她以前所見過的男人一樣,她就不必像現在這樣舍不得,也不必為他擔憂了。
「怎麼了,阿蘿?」她的反常終于讓子查赫德開始隱隱不安。
阿蘿搖了搖頭,牽著子查赫德來到火邊的軟墊上坐下,自己則依偎著坐在他身邊。
「我記得你提起過冰城的秋晨無戀。」看著火堂中跳動的火焰,阿蘿柔聲道,漫不經心的表情讓人以為她只是隨口閑聊,「曾听過她的大名,人們都說她是個禍國殃民的女人。究竟是不是呢?」
這是阿蘿第一次願意主動和人閑聊,子查赫德很喜歡,當下拋開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起來。
「也不盡然。」他沉吟道,「我見過她,除了容色出眾外,不過是一個柔弱普通的女子罷了。」這是他第三次對秋晨無戀做出評論,不知是不是因為阿蘿罕見的親昵和溫柔,使他心情很好,因此出口的言語也客氣許多。
「是嗎?」阿蘿微覺詫異,有些糊涂于他對秋晨無戀的感覺,「那麼為什麼那麼多人怨恨她呢?」她當然知道,但仍想听听子查赫德的意見。
子查赫德微微一笑,反手握住她的手,「也有很多人喜歡她。」頓了頓,他才又道,「因為她很美麗,所以她什麼也不必做就會有人願意為她獻出一切,包括自己和別人的生命。」
「是這樣嗎?」阿蘿突然覺得有些冷,于是蜷縮進子查赫德寬厚的懷中,希望能從那里汲取到一絲絲溫暖,「那你呢?如果她願意成為你的女人,你會不會要呢?」
輕柔地環住阿蘿縴瘦的肩,子查赫德听到她天真的問題,忍不住啞然失笑,「你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這樣不可能的假設也想得出來。」
低頭在她光潔的額上落下輕輕的一吻,他決定縱容她的奇怪,「不會。」他回答得斬釘截鐵,思索了一下才繼續解釋,「我告訴過你,我們的王迷戀著那個女人,我不會為一個女人做出對我的部落族民不利的事。」他絕不會允許自己像王又或特蘭圖那樣為女人神魂顛倒到什麼都不顧。
听到他回答,阿蘿並不意外,只是淡淡嗯了聲,然後側耳傾听帳外雪落的聲音。狼饑餓的嗥叫聲從曠野上遠遠傳來,讓人既恐懼又心生憐憫,在這樣的大雪天,狼多半是尋覓不到食物的。
地爾圖人自稱是狼的後裔,對狼有著極特殊的情感,因此他們有一個讓其他民族無法理解的風俗,那就是飼狼。
每到雪季,狼尋覓食物十分困難,就在這個時候,地爾圖人會每隔十天至半月,在由奴隸專門飼養的牲畜群中挑選一批家畜放逐至原野上供狼捕食。這樣一來,凡是在地爾圖人生存的地方,狼也會比其他地方多。
這一日,傷勢初愈的子查赫德迫著阿蘿和自己一起參與了飼狼的行動。他希望阿蘿能很快接受並融入他們地爾圖人的生活,他不喜歡她始終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來看待她周遭的一切,那會讓他覺得她似乎會隨時消失一樣。
阿蘿坐在子查赫德送她的那匹棗紅馬上,將自己包裹在寬大的披風中,只露出一雙眼楮。
雪不大,細細的像玉屑一樣,但寒風卻依然猖狂肆虐,在這樣的天氣中縱馬奔馳實與受罪無異。
人們一邊呼喝,一邊將馬鞭在空中甩出響亮的嘯聲,騎著駿馬從這面馳向那面,又從那邊奔向這邊,將驚惶失措的羊群驅向遼闊無垠的雪原中。
阿蘿只是和子查赫德遙遙地跟在人們的後面,並沒有加入他們的驅趕行動。
看到羊群無助的樣子,想到它們即將葬身于餓狼的月復中,阿蘿就覺得渾身乏力,心中不忍。她根本不能明白地爾圖人為什麼要用柔弱善良的羊羔來飼養凶惡的狼群,更加不明白子查赫德又為何要她來面對這樣殘忍的場景。
「你早晚得習慣。」將她的抗拒看在眼里,子查赫德突然開口道,「你要知道,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地方,如羊羔一樣柔順的人唯一的選擇就是任人宰割。」
阿蘿心冷地看向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的子查赫德,在這一刻,說著這樣的話,這個男人似乎又是那個站在山顛上指揮若定的子查赫德莫赫。
「總有一天你會發現,除了自己,任何人都靠不住。」與她對望半晌,子查赫德又緩緩補充。他不認為自己會一直在她身邊,在這個世上,無論關系如何親密,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在一起。她的柔弱始終令他無法放心。
阿蘿斂目不語。她怎會不知道,她早就明白了。
一聲長嘯突然響起,驅趕羊群的人馬聞聲齊齊掉轉馬頭回馳,任羊群四散逃逸。這樣的情景讓阿蘿略微有些吃驚,子查赫德已牽著她的馬頭避到了一邊。
「即使我們提供食物,狼也要依靠自己的實力捕獲獵物。同樣,這些羊如果有本事逃回去,那麼它就享有被精心飼養直到老死的待遇,月兌離被屠殺或再次成為供養狼的祭品的命運。」子查赫德為阿蘿釋疑,炯然的目光則落在驚惶奔逃又或嚇得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羊群身上,神色冷漠而傲然,「這很公平。而這種公平只有我們地爾圖人才會賜予它們,在其他種族,牲畜唯一注定的命運就是被宰殺。但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只羊有這個本事得到我們準備的優厚待遇。」
阿蘿有些茫然,他說得沒錯,整個冰族就像他所說的待宰羔羊,始終依附著大族生存,這無疑是將自己的命運交付在別人的手中,怎可能有好的下場。奈何她們一直不懂,徒然浪費掉一個又一個花樣年華少女一生的幸福。
「人都貪圖安逸富貴,厭惡辛勞貧窮。但是奢華的生活很容易便能磨蝕掉一個英雄的毅志和堅韌,讓他變得如你現在所看到的羊羔一樣軟弱。」子查赫德繼續道,對從他們面前馳過的人們視若無睹,「所以,無論我們地爾圖人現在是如何的富有或強大,我依舊要求我自己和我的族民遠離奢華安逸。只有這樣,我們才不會讓我們的敵人有機可趁。」
听到這里,阿蘿恍然大悟,難怪她一直覺得除了在戰場上,她所看到的一切都讓人無法相信地爾圖人是草原上最強大的民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