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踏出飯館,強烈的陽光即令他眼前一黑,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回過神時,人已靠在了木頭堆砌而成的牆上。
「這位大哥,你沒事吧?」隨著柔美的聲音響起,一雙手從後面扶住了他。
「不用你管……」他不需要任何人幫他。一揮手,他欲趕開多事的人,卻不料全身的力氣仿佛剎那間被抽干了一般,隨著揮手的動作,整個人便如棉花般向後癱倒。在失去知覺之前,他听到一聲驚呼,隨即感到落進了一個軟綿綿的去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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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昕臣!」葉青鴻低吟,素手輕撫著那張清瘦俊朗的面孔。他比五年前更瘦了,歲月對他是殘忍的,那曾經烏黑亮澤的發,竟已浮起了點點星斑。
「你過得很不好吧。」她柔柔地陳述,那即使在昏迷中仍緊皺的眉頭告訴了她這項事實。曾經,她以為得到了雪濡草,救治了他妻子,他們就會一直很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卻不料他依然不開心。為什麼?
「為什麼糟蹋自己?」短短的控訴聲中夾了一絲哽咽。見到他這樣,她竟然覺得比自己被萬蛇噬咬更難過。捏了捏鼻子,將那股酸酸的感覺強行逼散。
「生病了就該看大夫,你以為你真的是神仙啊!」那一天後,她就一直在猜測他是否是神仙,否則怎麼能在人人畏懼的冰山上如履平地,摘取連凶狠的師父都只能望山興嘆的雪濡草如探囊取物。現在她卻知道他不是,神仙怎麼會如此憂郁?神仙又怎麼會生病呢?
「你的妻子呢?她怎麼沒和你一道……」縴指輕梳過他披散在胸前的發絲,想起他的妻子,她趕緊將手收回,不自在地站了起來,又坐下,那雙眼楮卻怎麼也舍不得離開他。抿了抿唇,壓下再次觸模他的沖動,她中規中矩地坐在旁邊,原本心中有好多話想對他說,這一刻竟一句也說不出來。等他醒了她一定要好好和他說會兒話。他的聲音很好听,她到現在都還記得。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王大叔端著煎好的藥走了進來,「葉姑娘,藥熬好了,快喂這位爺喝下吧。」
「王叔,真是麻煩你了。」葉青鴻趕緊站起身來,伸手就要接過藥碗。
「別……」王大叔避開葉青鴻的手,將熱騰騰的藥碗放在桌子上,「這碗燙,瞧你細皮女敕肉的,別把你給燙著了。」即使知道葉青鴻並非養尊處優的大小姐,鎮上的人仍忍不住將她當成易碎的瓷女圭女圭。
「葉姑娘,你認識他?」無論什麼人都會有好奇心,更別說在這幾年不發生一件趣事的淳樸小鎮上,人們對外事外物更有著一種狂熱,王大叔豈會不趁機多打探些內幕。
「嗯。」葉青鴻點頭應是,但她太不了解這個鎮子的人,否則應該知道單是這一個字是不會令人滿意的。
「他是你的男人吧?」王大叔徑自瞎猜,不待葉青鴻否認,又自顧自地說道︰「難怪你瞧不上咱鎮上的小伙子,他的確不太一樣,就是身子弱了一點兒。」言下之意就是你也別指望他養你了。
「他不是……」葉青鴻輕輕地道,看著仍昏迷不醒的傅昕臣,她的眼神不由得變得異常溫柔。她自是希望事實如王大叔所言,然而他與她卻是連一絲一毫的關系也扯不上啊。
「不是?」王大叔一愣,這一下子他可想不通了,「那你為什麼對他那麼好?」
扶起傅昕臣,葉青鴻讓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肩上,端起藥,用湯匙攪溫了,一匙一匙地喂進他口中。對于王大叔的疑惑,她只緩緩地搖了搖頭,沒做解釋。有的事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也用不著說清道明,就好比師父和師娘獨獨鐘情于折磨她,而傅昕臣目光時刻不離楊芷淨,卻對她瞧也不瞧上一眼一般,她也是只喜歡看他、想他而已,這又何須說清道明。
「王叔,你去歇著吧,這里有我就成了。」葉青鴻將空碗擱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扶傅昕臣躺下,蓋好被子後回身對仍站在一旁的王大叔溫柔地道。
「呃,可是你一個姑娘家……」王大叔一半是好奇,一半是不放心,站在原地欲去還留。
「沒關系的。」葉青鴻微笑著打斷他的話,心中暗忖得盡快將傅昕臣弄回家,這里的鎮民太過熱情,如果長住下去的話,兩人哪還有獨處的空間。
王大叔見她態度雖柔和卻堅決,只好不情願地退下,反正那男人還沒醒轉,以後有的是機會套出他的來歷以及與葉姑娘的關系。他心中想得得意,但人算總不及天算,世事又怎能總如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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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未待傅昕臣醒轉,葉青鴻便在鎮上漢子的幫助下,將他弄回了自己的住所。回到家數日,傅昕臣一直高燒不退,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清醒時目光呆滯,不言不語;迷糊時口中則不停地喊著「淨兒」。葉青鴻心中又急又痛,尚幸她懂一些醫理,一面為他熬藥喂服,一面日夜不停地用毛巾浸濕涼水為他擦拭全身降溫。這樣忙了幾日,他的體溫漸漸降了下來,口中也不再說胡話,葉青鴻方緩緩吁了口氣,放松之余,才驀地發覺自己已精疲力盡。
「水……」傅昕臣悠悠醒轉,喉嚨里火灼一般的干渴令他忍耐不住地申吟著。
睜開眼,他茫然地看著屋頂,不知身在何處。周圍一片寂靜,惟聞一勻細的呼吸聲在耳側韻律般地響著。他沒死?突然意識到這一點,一股無以言喻的憤怒及挫敗剎時襲上心頭。是誰救了他?是誰如此多事?他咬緊牙關,抵制住毫無預防升起的虛弱感覺,恨恨地望向呼吸來源。
一荊釵布服的女子正斜臥在他所睡床旁的小榻上,睡得極沉,以至沒發覺他已醒來。看她面容疲憊,想來是累極了。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濃濃的藥味,不用思索,他也知道是她救了他。唉,多事,真是多事!
勉力支撐著坐起身來,突來的昏眩令他差一點又要躺回去。歇了一歇,待不適稍退,他雙足落地站了起來。不管虛軟欲倒,他蹣跚著走出門。外面是一間頗寬敞的小廳,沒有細看小廳內的陳設,他徑自走到大門外,此時已是夕陽西照,晚霞漫天。
水流淙淙的聲音傳入耳中,卻不見面前那一大片空曠的平原上何處有水。微一沉吟,已知其故,扶著牆,他來到木屋的背後。果然,不遠處一條小溪在夕照下閃著粉紅的光點蜿蜒消失在一片竹林內。不假思索,他跌撞著急奔上前。
一縷清甜由喉中直滑入心田,他精神為之一振,待要再掬水而飲,卻驀地凝住。那水中的人影是他嗎?怎會如此蒼老?伸手從頭上拔下幾根發絲,其中赫然有兩根白發,雙腿一軟,他跌坐在河邊。
「我死後,你不可……不可自尋短見……答應我……答應我!」
「我……答應你。」
「我……要你一生一世……都記住我,即……即使你有了……別的女人……」
「……不會有別的女人……」
言猶在耳,卻人事已非。五年來,他混混沌沌地四處流浪,四處招惹是非,只盼有人能一劍將他殺了,或踫上什麼瘟疫,或葬身狼月復,也是好的。奈何天不從人願,連惟一的這次病倒也被好管閑事的人給救了,原來死也不是件易事。淨兒啊淨兒,你又何忍逼我獨自活下去?你明明知道沒有了你,這世間對我來說無異于人間地獄,生而何歡,死而又何哀?看看吧,這滿面的塵霜,這滿鬢的花白,可還是你用盡心思愛戀的臣哥?你難道希望的就是這樣嗎?你獨自一人在下面,難道你就不怕寂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