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從來沒有這麼恐怖過。她蹣跚的步伐踏在草上,寂靜無聲,仿佛夜色濃烈得將聲音也吞噬了。一股顫栗涌上心頭,腳下不知絆到了什麼,她狠狠地跌撲在地上。好痛!手肘及膝蓋傳來陣陣刺痛,直刺入心里。她向來不懼這種小痛的,今天怎麼了,怎麼會這麼痛,痛得她直想掉淚,痛得她爬不起來。
「你,不要有事!」她忍不住趴在草地上嗚咽起來,淚水直接浸入土中,冰冷的泥土氣息撲入鼻中,引得她淚水泛濫成災,「你,妻子,還在等你……」
絕望與悲淒籠罩住她,渾不覺有人來到身邊。正當她哭得稀里嘩啦之際,只覺背心一緊,人已被拎了起來。
「沒見過這麼不愛干淨的丫頭。」微帶笑意的輕斥在黑暗中響起。
葉青鴻一驚,隨即大喜,一把抱住聲音的來源,「你……沒死……」
「蠢!死人會說話嗎?」傅昕臣沒好氣地將她拎離自己,雖然在他眼中,她還只是個小丫頭,但對妻子的忠誠,使他與所有雌性動物都絕緣,帶她上下山只因迫不得已。
一點兒也沒察覺到他不動聲色的疏離,葉青鴻只是傻傻地笑著,一顆心被喜悅漲得滿滿的,只因他平安地回來了,其他的一點兒也不重要。
「雪濡草?」她輕問,明知多此一問,但卻忍不住不問。
「找到了。」傅昕臣聲音中充滿了愉悅,「我們這就下山去。」語畢,抑制不住滿腔喜悅,長嘯出聲,摟住葉青鴻借著雪光向來時的路大步而去。
「你……」葉青鴻欲言又止,一雙星眸貪戀地留連在他神采飛揚的側臉上,心中輕嘆,自己竟是這麼擔心他,這可是從來也沒有過的事呵。
在銀蛇般的山巒間,只見一道黑色的影子箭一般地向山下飛馳,悠長清越的長嘯在山谷之間回蕩,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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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葉青鴻胸中充滿了濃濃的惆悵與不舍。小比又要恢復以往的寧靜,但是再也不會和以往一樣了。
他說他叫傅昕臣,她叫楊芷淨,但是她卻不知道怎麼寫,他們寫給她看,她也不認得,因為她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在他們眼中,她一定很笨很笨。
他們走得遠了,卻一次也未回頭,直到消失在山岔口。這里……這里原是沒有任何東西值得他們留戀的啊。
葉青鴻閉上眼,無力地靠在木柱上,心口隱隱作痛。她是怎麼了?他們和她不過萍水相逢,為什麼要為這些不相干的人傷神?這個世上沒有人憐惜她、關心她、在意她。不過,她一個人不也活得好好的?她倔強地挺直腰,毅然轉身回刻屋內。
可是──她回身關門的手停滯住,目光不受控制地望向他們消失的地方,一種如絲般纏綿粘人的情愫似有若無地包繞住她的整顆心,令她欲舍難離──他們是十六年來惟一待她溫柔和氣的人,她真的好喜歡他們,好想和他們永永遠遠在一起,即使他們不理會她也沒關系。只要他們會偶爾看她一眼,對她笑一下,或說一句話什麼的,她就會心滿意足。
這是不可能的!寒霜浮上她的眉宇,她責備自己的貪心及痴心妄想,手卻怎麼也無法將門關上,任寒風灌進屋內。她和他們不一樣,她屬于這個山谷,而他們屬于外面的世界;她從出生就注定孤苦伶仃、受人欺凌,他們卻是成雙成對,幸福歡悅。她憑什麼去妄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人還是不要太貪心才好。
皺了皺眉,她放棄關門的動作,走回爐邊。冷風從屋外吹進屋內,吹得爐中的火明滅不定。她裹緊身上的衣服,任風刮割著她柔女敕的臉頰,撩起她的發。一絲淡淡的笑容浮上她的唇角──那風,帶著他們的氣息呵!
第三章
五年光陰,就像風在原野上呼嘯而過,那麼地快,卻又不留下絲毫痕跡。山谷依舊是那個山谷,原野也仍只是那片原野,月兌不掉的春發冬隱,夏榮秋枯。木屋,還是那麼安靜地依臥在懸崖之下。惟一的不同──
葉青鴻背著一簍藥草在崖間的小路上輕快地走著。出了谷,外面是無盡的森林,向東要走兩天才能出去。森林的邊沿有一個小鎮,鎮上人煙稀少,卻有許多外地來的皮貨藥材商人。鎮上的人便是靠挖草藥打獵物為生,生活不富裕,卻足以溫飽。原本,她並不知道這些,只能靠挖些野菜,和著師傅在時剩下的糧食干肉過日子。直到那一天,她救了一個貿然闖入谷中,被眾蛇所噬的采藥人。他傷好之月,便帶著她走出了谷,並教會了她用藥材換取生活所需。只是這條路好遠,她來回要走四天,一路上危險重重,在這之中,她學會了保護自己。
在鎮上,她跟著女人學如何種植蔬菜,如何裁布縫制衣服,如何將頭發挽成髻,跟著男人學怎樣避開野獸襲擊,怎樣抓到野物。此時已廿一歲的她早已退去十六歲的青澀,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成熟與嫵媚,五年的日曬雨淋、勞頓奔波,在她眉宇間刻下了幾分剛強,幾分倔強。靠著這份毅力,她獨自在這深山之中生存了下來。
夏日的午後,日頭毒辣辣的,聒噪的蟬鳴一聲接著一聲,響亮乏味,讓人心煩。葉青鴻始終不明白,那麼一個小小的東西怎能發出如此宏亮的聲音,而且一唱就是一晌午,它哪來那麼充沛的精力?
翻過山,眼前是一望無際的莽莽叢林,蔥蔥郁郁的綠,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擦了擦額上的汗,葉青鴻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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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極小極小的鎮子,鎮上的人自給自足,原不必開什麼客棧飯館,但或許為了應景兒,或許為了出入的商人,鎮上人合力修了這個簡陋的小木屋,賣些酒肉食物,供人住宿。雖是如此,卻無人指望生意紅火,靠此賺錢。平日大家各忙各的,來了客人便由輪守的人招呼,倒也不算麻煩。
小店位于鎮子入口處,側面掛著一方白布幡,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酒字,此時風大,長布幡在風中飛舞,發出「啪啪」的響聲。店中陳設簡陋,只有兩張方桌及四條長凳,一桌被兩個皮貨商人佔據,另一桌則坐著一青衣男子。那兩個皮貨商人與長年出入此處的同類人並無多大區別,倒是那青衣人頗為引人注目。看他自斟自飲,一杯接著一杯,似乎不將自己灌醉便不罷休似的,偏偏他的動作卻又優雅得可以,並不予人狂飲濫醉的感覺。但是說不上為什麼,你就是知道他一點兒也不在乎自己的身體。而那憔悴蒼白的面容及布滿血絲黯淡的雙眸卻說明了他實是有病纏身,只是他毫不在意罷了
一陣強烈的不適令他忍不住以手支額,閉上俊目。他知道再有不久就會結束這段地獄般的日子了。為了順利達成自己的願望,他咬牙站了起來,扔下一錠銀子,強忍昏厥的感覺,步履不穩地向門外走去。
「客官、客官,找你錢!」後面傳來管店的王大叔急切的喊聲。卻只見他揮了揮手,轉身消失在門外,徒留王大叔怔怔地看著那錠足足有十兩重的銀子發呆。小鎮的街道由大青石鋪成,直直的一條貫穿整個鎮子,雖不寬,但可供兩輛馬車並排駛過而稍剩空余。街兩旁是排列得很整齊的原木房屋,構造簡單而實用。因著集市,街上人熙來攘往,倒也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