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人臉上的那張紙被冷氣吹得微微搖動。
「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是你方便時的嗎?你這個大壞蛋!」張晏颯邊哭邊罵,罵的內容從蘭皓成是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混球,到自己為什麼那麼遲鈍,面對他時就是沒辦法正確的表達想法,總是詞不達意。
她的哭聲在沒什麼人煙的夜晚听來格外的驚悚,然而全然未覺,沉浸在悲傷中的她只有在這種時候,面對假人,才能將真實的情緒宣泄出來。
假人睜著以人類來說非常巨大的眼楮,黑色的眼瞳無神的直視前方,五官明顯突出,因為教學的目的,全身連同髒器都暴露出來,配上臉上一張紙,形成一種詭譎的滑稽。
張晏颯取下眼鏡,按摩哭腫的雙眼,然後苦笑的將假人臉上的紙撕下來。
「我在干嘛啊?!明明還有一堆工作沒做,竟然對著假人發神經……」她又笑又哭,覺得自己好慘。
這時,手機傳來簡訊的震動音。
她從白袍的口袋里拿出手機,戴上眼鏡,低頭一看,有兩封簡訊。
一封是水映瑤交代她出席車展開幕的訊息。另一封簡訊也是水映瑤傳的,勸她跟蘭皓成好好的談一談。
張晏颯坐立不安。
談?
談什麼?
談為什麼蘭皓成要提分手嗎?可是他都提了,為什麼她還要再跟他談?
理由不夠明顯嗎?他膩了啊……
她的手機又傳來簡訊的震動音,這回是她媽傳來的。
「親親,我听說你跟蘭分手了,為什麼?他那麼有趣。」
「太帥了。」表姐把事情跟遠在國外的母親說了。即使母親只是傳簡訊,都能讓張晏颯緊張到胃痛。
按著發疼的部位,她坐下,連做幾個深呼吸,開始回覆簡訊。表姐的簡訊可以置之不理,但母親大人的簡訊不能不回。
當她還在打簡訊時,又一封簡訊傳來了。
這回同樣是母親大人的聖旨。
「親親,我喜歡蘭,所以你不能跟他分手。還有,你留學的事情我知道了,我真的覺得你少跟死人打交道會好一點……」
張晏颯多想回個「已閱」的簡訊給母親,然而她要是這麼做,明天就會看到母親大人從法國飛回來,出現在面前,于是乖乖的做出回應。
「分手是蘭提的,我尊重他的決定。至于留學,我已經回覆學校,將在下個學期前往就讀。」
簡訊傳送出去,她很快便得到母親的回應。
「法國跟台灣完全沒有時差嗎?」張晏颯推了推眼鏡,眨了眨腫得發熱的眼楮,邊抱怨邊看簡訊。
「親親,如果你不想明天早上看見我的話,打電話給蘭,現在就打。」
母親大人的聖旨一下,是言出必行的。
張晏颯又哭了,「你們這些人都不讓我躲在山洞就好了嗎?為什麼要逼我?」
她按入那串背得滾瓜爛熟的號碼,盯著假人,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腦袋一片空白。
「喂。」
「啊……啊……」一听到蘭皓成的聲音,她的手跟聲音開始發抖,「我……我是……」
「嗯。」很顯然的,蘭皓成認出她是誰了。
「還……還……」張晏颯說話結巴,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跟他說話。
「嗯,還有一些後續工作沒完成,跟著大家一起過夜。」蘭皓成很輕易的解讀她要問什麼,自動回答。
「啊……啊……那個……」
「什麼事?」他打斷她的話。
「衣……衣服……」慌亂中,張晏颯看著假人,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衣服?」
「我……我學妹想問你,衣服和香水是哪來的?」
蘭皓成沉默了一段時間,然後掛斷電話。
「??」張晏颯瞪大眼,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滴在白袍上。
沒多久,手機鈴聲又響起。
她戰戰兢兢的接通,「……喂?」
「你學妹問衣服跟香水干什麼?」蘭皓成口氣很差的問。
「她……她覺得你幫我買的衣服和……和香水很適合我,她很喜歡……」張晏颯努力維持正常的聲音,但偶爾的哽咽仍然泄漏了自己在哭泣的事實。
「你在哭?」他的口氣更差了。
「沒……沒有……」被發現了。
蘭皓成沉默了好一會兒,「說謊。」
「不然你要我怎樣嘛!」張晏颯立正站好,大聲的問。
他又沉默了,持續好長一段時間。
她不敢呼吸,等著他掛斷電話,但是他沒有,只是不說話。
「你又要掛斷電話了嗎?」張晏颯怯怯的問。
「你希望我掛斷嗎?」不知為何,蘭皓成的聲音听起來很疲憊。
她說不出不希望,也說不出其他挽留的話語。
「為什麼……你總是這樣?我不懂你要我怎麼做……分手……好容易就說出口……」
擅自攪亂她的生活、入侵她的情感,在她好喜歡、好喜歡跟他在一起時,被殘忍的舍棄。分手,讓這段感情變得好廉價。
「你要去留學了,不是嗎?」蘭皓成沒有回應她的心情,逕自問道。
「嗯……」
「在美國,對吧?」
「嗯……」
「所以我膩了。」
「為什麼膩了?我不懂,你說膩了,是對我這個人膩了,還是對我要去留學膩了,抑或你對我老是幫著表姐催你工作膩了?你說清楚啊!」
蘭皓成沒有回答。
張晏颯打個冷顫,抖到連手機都快拿不住。
「我就是膩了。」他不耐煩的說。
「我很笨,你不說清楚,我沒辦法接受。」她掩飾不了哭泣的聲音。
「別哭。」蘭皓成輕嘆口氣,語氣間充滿憐惜與心疼。
她已達滿水線的淚水瞬間潰堤,一發不可收拾。
听著她壓抑不住的哽咽聲,他根本狠不下心,「……這是為你好。」
「每個人都說是為我好,你們怎麼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為我好?」張晏颯反駁,「你膩了,怎麼會是為我好?我根本不了解你在說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壓根兒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情,「你想去留學,對吧?」
「嗯。」對于自己與蘭皓成之間的差距,即使這輩子重來,她重新選擇走藝術這條路,也沒辦法縮短,但是至少在自己的領域上,她希望能夠更上一層樓,讓他看見她也很努力,想要追上他的成就。
所以就算她覺得這個名額給得名不副實,還是會盡全力去達到目標。
「那你就去啊!你這一去至少要兩、三年,我怎麼可能等你那麼久?我不是柳下惠,也沒有那麼高尚的情操,更不想說出我會守著你的謊言。」
張晏颯任由淚水奔流,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才擠出話,「所以……你連跟我一起想個辦法也不肯,覺得分手之後便一了百了?」
蘭皓成怕的不是分離,而是怕自己對張晏颯的情感會成為囚禁她飛翔的手銬腳鐐,這樣的恐懼已經在他面前真實發生,而非只是預想,他能做的,僅僅是亡羊補牢。
「對。」
她沒有再開口,也沒有掛斷電話。
他默默的聆听她隱約的哭泣聲。
手機兩端,咫尺天涯。
「你有喜歡過我嗎?」張晏颯還是問了。
蘭皓成諷刺的笑出聲,尖銳的笑聲狠狠的刺進她的心窩。
「如果可以把心挖出來,我倒是想看看你的心是什麼顏色。」
不知為何,明明受到傷害的人是她,她卻覺得他像一只受傷的老鷹,即便傷痕累累,瀕臨死亡,仍高傲的抬頭挺胸。
「蘭……」
笑聲停止,他淡淡的說︰「有插撥,先這樣吧!」
不等她反應,他單方面結束通話。
從來不知道蘭皓成會接插撥電話,張晏颯捂著發痛的心口,呆呆的望著假人,毫無意外的處于狀況外,卻是首次感到自己似乎傷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