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化為人身後,唯一不便的大概就是無法隨時親近水,所幸蓮樗家園子里便有一口井,它可以隨時打來淋,可惜它不能跳進井里玩──只因蓮樗嚴重告誡過它。
東廂的苻蓮樗教屋外的潑水聲以及水胤揚的叫聲給吵醒,一天的序幕就此拉開。
她推被下床,整裝梳洗,遍尋不著她日昨向布莊買的布。側首想了想,該是遺忘在藥房,于是她打開房門,透過相連的回廊走向對邊的曬藥房,經過花苑時瞧見水胤揚的背影,紅灩唇兒微彎,腳步未歇地進藥房。
丙真在藥房找到布料的蓮樗先將布料拿回房才又出來。
「胤揚。」苻蓮樗拿著把尺,走到回廊喚著在外頭為花澆水的水胤揚。
水胤揚沒有听見她喚他的聲音,忙著跟花兒們「玩耍」。
第一次叫它澆花的時候,它還會把水往自己身上澆,順道踩扁初生的花苗,結果被她打過幾次,它學會陽奉陰違,後來有次被她逮個正著,事跡敗露的它才真正學會如何澆花。
「胤揚。」
這回水胤揚听見她的叫喚,側首瞧見是她,露出燦爛笑容,手里的勺子還有水,就這樣邊跑邊灑水的來到她跟前。「樗!早!」
它張大雙臂想抱苻蓮樗,但她怕燙傷它而退開一步,忽略水胤揚瞬間失落的神情,笑道︰「背對我。」
苻蓮樗拍拍它的頭,小心地以指尖幫它撩開粘住臉龐的濕發。
一切的一切都以不傷它為基準。
「喔。」一個大轉身,它背對她,一邊玩著手里的勺子。
苻蓮樗比對著他的尺寸,一一記下。
水胤揚成長得很快,氣質的轉變讓他看起來像是個翩翩佳公子,已故老父的舊衣裳穿在它身上太短也太寬大,想想,是該為它量身制衣的時候,是以日昨她上布莊為它裁了塊布回來,預備替它做新衣。
「樗在做什麼?」水胤揚對手中的勺子失了興趣,轉而問起苻蓮樗的怪異行止。
「量你的尺寸。」
「量尺寸做什麼?」水胤揚在她的教導之下,漸漸懂得一些「人」事,唯一不變的,大概便是這孩子氣的問話吧!
「做新衣裳。」小心避過它的臉及頸,苻蓮樗以尺隔開兩人肌膚相觸的可能性。
「新衣裳,給我的?」它一听,回過頭來努力要往苻蓮樗這兒看。
新衣裳,新衣裳……牠要有新衣裳了!拉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水胤揚開心不已的在原地踮高腳尖又放下,沒一刻安靜。
「站好。」苻蓮樗扳正它的身子,不經意瞧見它手背上的麟片,因而取出手巾來捉住它的手腕,細細觀看,「你的手背是怎麼回事?」
前些天還沒有的。
「沒水。」水胤揚想了想,回道。
時序轉涼,水氣漸干,平素到了這時候,它該是睡著的,而不該仍醒著。
「天氣的關系嗎?」苻蓮樗想起它是水怪,跟著憶起它的原形,縴長的指尖輕踫,「忍一下。」
麟片有硬化的傾向。苻蓮樗沒有治療過有麟片的妖怪,事實上,除了水胤揚,她也未曾見過任何妖怪。
「會不會痛?」
「會。每天睡醒都會痛,全身都會痛。」垂眸看著手背上的麟片,眸一轉,溜到苻蓮樗臉上,好奇的看著她的五官,指尖蠢動著想要踫看看她的臉頰是不是軟的,但一想到她身上的熱度會傷它,便遲遲不敢動手。
可是奇異地,近來它特別想要親近蓮樗,好似跟在她身邊,它全身上下就不會痛似的。
「你有冬眠的習性?」想起它那像魚、像蛇、像蛟的原形,苻蓮樗不免猜想它有蛇冬眠的習性。
是否該是它停止活動,進入冬眠的時刻到了,而它仍醒著才會造成這種情況?
「冬眠?」沒事問它冬眠做啥?
妖眸倒映著苻蓮樗的容顏,而它從她的眼眸里望見自己的人形,它算是個人吧?那人需要冬眠嗎?
「天氣變冷的時候會一直睡覺。」以為它不知道什麼是冬眠的苻蓮樗將尺往腰間一插,空出的手拿過它手上的勺子,舀起一瓢水浸濕手巾,再將手巾折成長條狀覆在它的手背上綁好。
「謝謝。」手背上因氣候干燥而異變的麟片經過苻蓮樗的處理後,漸漸愈合,原本昏昏欲睡的它也跟著清醒過來。「我會。」
「你是不是該找個地方冬眠?」苻蓮樗察覺到它的轉變,很是憂心的問。
撿它回來的時候沒有考慮到它是否挨得過嚴寒的冬天,這幾天天候轉變,再見它手背上出現麟片龜裂的痕跡,讓她不由得擔心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要找地方冬眠?」水胤揚沒想過要找地方。
它唯一可以找的地方就是水,可從它發現自己可以離開水的時候,它便沒想過要回到水那邊。它喜歡蓮樗,喜歡待在她身邊,只有她不會因為它與眾不同而傷害它。
現在她要不理它,趕走它了嗎?
「我怕你挨不過冬天,如果不冬眠的話。」苻蓮樗望著水胤揚盛滿濕意的眼眸,微揚唇角,抬手拍拍它的頭。
它比自己高出一顆頭不止,健壯修長的體格不似南方人反倒像北方人,這兒地處南北交界,像它這般體格的北方人常出現,但鮮少逗留,因而不顯突兀。事實上,苻蓮樗巴不得水胤揚不顯眼,只因它是妖,即使她不在意,若是有人知曉它真正的身分,恐惹禍事。
水胤揚聞言露出個笑容,呆呆傻傻的,讓苻蓮樗不由得伸手輕拍下它的臉頰。就是這個笑容讓鄰人們都以為它是痴呆,雖然先前是她主動向旁人表明它有些問題。
這樣倒好,免去了她得費口舌解釋為何獨自居住的她身邊會多出一個「它」。
「挨不過冬天?為什麼?」水胤揚不知道已捱過多少個冬天了。
每當它一闔眼,再張眼時春天便至,然後是惱人的夏季,每回到了夏季,它都巴不得天快下雨,那太陽曬得它好難過。
冬天有什麼難挨的呢?到了冬天,那烈陽反倒成了好東西。
只是那時只有它一人,現在它有蓮樗,與那時不同,它覺得有蓮樗在的地方都會發光發亮,好舒適又暖和。
蓮樗就像太陽一樣,卻比太陽舒服太多太多。
「你沒有听懂我的意思。」蓮樗抬手拉袖擦擦它額上的汗水,見它站得直挺挺的,遂命令︰「低頭。」
水胤揚低首讓她替自己擦臉,「為什麼挨不過冬天?為什麼?」
「安靜。」苻蓮樗不想一大早就被一大串「為什麼」環繞,拿起尺來替它量身。
水胤揚不甘不願的閉嘴,但妖眸卻緊迫盯人的纏鎖著苻蓮樗不放。
「好了。」量完尺寸,該做的是裁布縫衣。
苻蓮樗記下最後一個數字,轉身入屋準備裁剪布料。
若無意外,三天後水胤揚就有新衣穿……
「蓮樗,為什麼?」水胤揚拉住她的衣袖,得不到答案它不讓她走。
「進來再說吧!」瞧瞧天色,太陽炙烈,水胤揚會無法承受陽光的熱度。她反手牽過它的衣袖,將它帶進屋。「太陽變大了。」
「好。」水胤揚點點頭,挺挺被陽光曬疼的背,跟著她進屋。
一進廳里,它被苻蓮樗安置在為它準備的八足圓凳上。
爾後她忙著進進出出,水胤揚一開始還有耐心的等待,但沒多久,便坐不住地起身跟著她進進出出,看著她取出一個籃子,再拿著一塊布到廳里,拉過長凳坐下後,徑自裁剪起來。
「坐好。」苻蓮樗發現它尾隨在自己後面,于是命令道。
「喔。」他依言坐下,下巴放在桌上,睜大異眸盯著苻蓮樗的一舉一動,忘了先前曾追問她的事情,反似被蠱惑般地看著那布剪,妖眸散發著異樣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