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睡好嗎?」苻蓮樗見水胤揚一個頭兩個大的樣子,倒不如先趕它去休息,不讓它有機會想個透徹。
「嗯。」模不著頭腦的起身,水胤揚回房去睡。
苻蓮樗的笑容在它的身影離開自己視界時逸去,她掄起拳,不明所以且帶些悵然地盯著自己的手,那殘留在掌心的冰冷仍未教自己的體溫給融去,逐步地爬上她心頭,覆上一層寒霜。
也許,她注定孤獨一輩子吧!她的生活里好不容易多了個伴,可她卻連踫也踫不得,或許是她前世造了什麼孽,今生才……才會這樣吧……
***
「啊!」一聲聲驚叫四起,人們只感受到一陣狂風吹過,臉上多了絲冰冷的感覺,卻不見有雨。
「呼呼!」不痛,都不痛,沒有踫觸到苻蓮樗時的痛楚出現。
「你怎麼了?」苻蓮樗听見水胤揚呼氣的聲音,因而回頭瞅它。
「沒事。」水胤揚跟在她後頭,氣息有些紊亂,卻十分冷靜的回答。
罷剛它每見到一人,就努力地在他們身上模了模,卻怎麼也沒有預期中的痛楚出現,事實證明,僅有踫觸苻蓮樗會對它產生影響。它畏懼那些人類,卻不畏懼蓮樗,即使她僅僅踫觸便能傷它。
「緊跟著我,別跟丟了。」苻蓮樗自那天知曉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類皆無法傷害水胤揚後,便不曾再踫觸過它,叮囑的話不減反增。
「嗯。」重重點下頭,水胤揚緊跟著苻蓮樗,一雙驚奇的妖眸眨也不眨的看著這繁華的大街。
曾經,它困在水里,只能睜大眼努力地瞧著水的另一面,想看清遠處有些什麼東西。後來,它能離開水,試圖走出水的範圍,卻怎麼也走不出去。它也不強求,靜靜地等待著自己能離開水的一天。
等到那天終于來到,它能走動,能離開水,它卻深深愛上了水,只愛同水在一起,自然也離不開水。直至那天它在水中玩樂,被人類擒住,被苻蓮樗所救,它才真正見識到這個在它還被封在水里時曾經亟想一探究竟的世界。
「苻大夫啊,今兒個妳帶了什麼藥來呢?」拐了個彎,進到一家懸有「藥堂」匾額的藥鋪,里頭的伙計一見她,即笑開了臉問。
後頭的水胤揚一見,有些不開心,這個人類為什麼一見到蓮樗就笑呢?
「你瞧瞧便是。」苻蓮樗將背上的藥袋放下給伙計清點。
打從同樣身為醫者的父親去世後,為維持家計,她不得不在行醫之余,也采些不常見的藥材販予所需的藥鋪,有些藥鋪沖著與父親的交情多少會買,但大多數的藥鋪仍以他們與藥材商打有契約而拒絕她。
一名孤女,身懷醫術,也會因自身性別問題而無法立業,即便她有心想證明自己有不輸給父親的醫術。
「蓮樗,妳來啦!」
「林伯伯,」苻蓮樗一福。「多日不見,您身子依舊硬朗。」
「妳這孩子則是愈發的漂亮,可有媒人上門提親?」林福招她一同坐下,笑望著這好友的女兒。
「我年紀也大了,怎可能會有人要個老女人呢?」為了久病不愈的父親,她延遲了嫁人的時機,卻也不後悔,反而慶幸自己毋需同其他女子一般。「況且……林伯伯忘了我也未曾纏足啊!」
世人皆道纏足好,嫁得好夫家,嫁入豪宅第,享得一切福報,唯有失恃之女享不了。自幼喪母的自己在父親的扶養之下,未曾纏足。
然而,苻蓮樗沒有一天遺憾過。
「這……倒是。」林福低頭瞄了眼她的大腳,模模鼻子,這倒是個大問題。「如果當初苻兄在妳娘死之時便帶妳下山,也不會礙了妳的婚姻大事。」
難得這孩子品行端正、容貌清妍,若非失恃,自小又居于山林沒纏足,怎會獨身至今?八歲之前的苻蓮樗與父親一道居于城外的山林,直至父親覺得該讓她上學堂,才帶她下山定居,此時早已過了她能纏足的年紀。
「蓮樗,蓮樗。」水胤揚拉拉她的袖角,讓自己的存在被重視。
林福上下打量著水胤揚,此人器宇軒昂,即使身穿陋衣,也掩不住非池中物的大器。
莫非……是蓮樗的……
「怎了?」苻蓮樗要它蹲下與自己平視。
「肚子餓。」水胤揚此話一出,讓林福絕倒。
苻蓮樗習以為常的勾起唇角,自袖袋里拿出個餅。「來,到旁邊去吃,乖。」
「嗯。」拿了餅,水胤揚乖乖地找了個位置坐下吃。
「蓮樗,那位是……」林福好奇萬分的盯著水胤揚瞧,一時之間斷定不了它是正常抑或不正常?
「一位病人。」苻蓮樗抬出事先想好的說辭,原本她只想帶水胤揚出來走走,畢竟在家里待太久,是人都會覺得無趣。
但她孤身一名女子,帶著名男子,定會惹來閑語,為杜絕這些耳語,只好委屈水胤揚了。
「得了什麼病?」林福見他不過是行為舉止怪異了些。
苻蓮樗笑笑地指指腦袋的地方,林福恍然大悟,爾後擺出一副「他知道、他明白」的表情。
苻蓮樗淡笑不語,帶點慈愛地看著水胤揚,收回視線,「林伯伯,時候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也好,來,這是這次的藥材費。」林福自櫃台後面取出些銀兩給苻蓮樗。
「多謝。」苻蓮樗收好銀兩,喚來水胤揚,兩人相偕離開。
未久,與苻蓮樗熟識之人皆知她身邊多了名「病人」。
第三章
轉眼,水胤揚與苻蓮樗同住已有半年之久。
時序轉寒,不少原植于苑內的秋冬花兒皆爭相怒放,一時間,在春夏之際看來活似嚴冬般貧瘠的花苑讓人有季節錯亂之感。
敖近的鄰人對于突然冒出大男人與苻蓮樗同住一事,顯然頗有微辭,但見水胤揚有大人的外表,行止卻完全像個孩子後,再怎麼猜想也明白苻蓮樗這女大夫將什麼麻煩攬上身。
久了,他們習慣于獨居的苻蓮樗身邊有水胤揚的存在,也習慣她出診的時候會帶著它,更習慣于它會同自家的孩子一道玩的事實。
寒涼的風襲來,卷起地面上的塵土,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風離去,失去倚助力量的塵土四散,有的飄落空中、有的沉落在地,順著風向,可以俯瞰整座三合院。
居于西廂的水胤揚模黑起來,先是打水洗臉,然後汲了桶水,拿了勺子,不經意瞥見自己手背上顯現的麟片,遂抬起手來端詳片刻,用勺子敲了敲,吃痛的放下木桶,甩著手,想將疼痛甩掉。
「嘻嘻……」離它不遠處的花圃里,花兒發出輕笑。
「喝!」水胤揚眯起妖眸,狠瞪它們一眼,花兒們不懼,反而笑得更大聲。
水胤揚揚眉,不悅地眯起眸,若不是蓮樗不淮它傷害它們,它老早一腳踩扁它們,哪容得它們如此放肆。雖然不能傷害它們,但它潑水泄憤總可以吧?
想著想著,于是手中勺子一舀一揚,開始朝它們潑水。
沒有任何「東西」願意在己身水分已夠的當口再被淋得滿身濕,花兒們對于水胤揚的「潑水助長」行止,也只能回以驚叫,無力躲藏。
「再笑,再笑啊,笑死你們!」水胤揚得意的看著花兒們狼狽的模樣。
「阿揚啊!你起得可真早。」路經他們家門口預備上工的農人們向它打招呼。
「早啊,李伯、趙伯,你們也很早。」它有禮地回以微笑,邊拿勺子舀水潑濕地面,一會兒好掃塵。「辛苦了。」
「哪兒的話,我們上工去了!」
「慢走。」
天際露出魚肚白,微亮的天色帶著許些涼意,空氣中的濕氣稍重,讓水胤揚倍感舒適。這是一天之中它最喜愛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