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一天,雪花緩然飄落,落至她凝霜的眼睫,融化在她投映著灰蒙天空的眼瞳。
那一天,風輕拂揚,圍巾的流蘇隨著風的吹送而輕輕揚動著,扇動著她伸直攤開的掌心。
那一天,陽光普照,大地一片雪白,只有風呼嘯而過以及湖心那破碎的浮冰相互踫撞的聲音。
嘰的一聲,起重機吊起浮在湖面上面容朝下的女子,將她僵冷死白的驅體打撈下岸。
「有沒有證件什麼的?」警探一邊戴上矽膠手套,翻過死者的身體,進行初步的檢查後,問著警員。
鈴一聲刺耳的電話聲響起,揭開DoubleS&Link建築師事務所的一天。
通常第一位抵達辦公室的是兩位工讀生,他們負責清潔以及收取和分發信件,還有跑腿的工作。
再來便是三名合伙人的秘書們,她們負責將一些書面郵件和電子郵件過濾,負責安排上司們一天的行程表。
最後才是三位合伙人的到來。
最早到……或者該說是很少回家的是負責室內設計的凡恩•林克。
他幾乎已將辦公室當作家,金發藍眸的他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開朗的笑聲和明朗的俊顏像小太陽似的照耀著事務所每個人的心,唯一的嗜好是睡覺,無論何時何地,皆可倒頭便睡是他的特技。
同時報到的是負責建築師事務的向湛雲以及身兼建築構造技師和土木技師的辛濟清。
向湛雲是事務所的大聲公,看似冷靜自持,卻極易因一連串的瑣事累積而暴躁不安,但這只狂獅近來教甜美的祈晴女圭女圭給收服,總是一張笑臉迎人。
而長相斯文,戴副眼鏡,黑發黑眸,高頎的身材,總是帶著溫和笑臉的辛濟清,是最能穩定以及操控事務所內的另兩名合伙人,除了他的兩名好友兼合伙人還有他五歲大的兒子辛起耀之外,鮮有人能見著他笑臉之外的表情。
事務所的員工總愛戲稱辛濟清是馴獸師,而凡恩和向湛雲自然是那兩頭被馴的「獸」。
加上偶爾前來的是大結算時會現身的會計師,還有總是無聊來逛逛的顧問律師……組成了這一間不大也不小的DoubleS&Link建築師事務所。
秘書將電話接起,低聲說了幾句後,將電話轉給辦公室里的辛濟清,「Sean,二線電話。」
「好的,謝謝。」辛濟清按下通話鍵道完謝,拿起話筒,「我是Sean.」
對方傳來一串急語,辛濟清聞言,將對方的話語听完後放下話筒,起身拿了外套穿上。
「艾兒,我出去一趟,今天有任何電話麻煩替我轉給阿向和凡恩。」套上風衣、圍上圍巾的辛濟清在走出辦公室時如是道。
「知道了。」秘書艾兒快速地將他的話輸入電腦中,由電腦將來電自動轉接至向湛雲以及凡恩的秘書那兒去。
兩個小時後,接辛濟清電話接到煩的向湛雲自辦公室探頭出來,透過沒有拉下的百葉窗瞧見辛濟清的辦公室空無一人。
「阿濟上哪兒去了?」
「他上市立殯儀館去。」艾兒回道。
「又有無名女尸?」向湛雲的眉頭皺起,與祁晴交往後,他鮮少皺眉,日子一久,他都忘了皺眉的滋味嘗起來如何。
要不是今天再從艾兒口中听到「殯儀館」一詞,他恐怕快忘了這是辛濟清這些年來的「例行公事」。
「嗯,今天早上從湖里被撈起來的。」艾兒一邊打著報告,一邊回道。
「哦。」執著咖啡杯欲往自己辦公室里鑽的向湛雲突然想到又回身看艾兒,「怪了,你怎麼都知道?」
難不成阿濟跟他的秘書「有染」,而他這「同居人」卻渾然未覺?
「老板之一,」推推鏡架,艾兒沒好氣的將視線自電腦熒光幕移到向湛雲身上,「我在這家事務所工作也有六年了吧?」
mpanel(1);言下之意,不必她多言。
「噢!對了,阿濟中午還沒回來的話通知我一聲。」向湛雲哼哈一聲,緩步踱回自己的辦公室。
「是。」艾兒則與向湛雲的秘書對上視線,兩人交換一抹會心的微笑。
要知道,能在像不定時炸彈的向湛雲、像睡人的凡恩和像狐狸的辛濟清之間生存,也是得要有兩把刷子的。
辛濟清停好車子,熄火,步入市立殯儀館的大門,然後與等待他前來認尸的警探頷首算是打招呼。
「六年了,你還真是鍥而不舍啊!」葛西警探自六年前第一次結識來認尸的辛濟清,兩人的「孽緣」至今不斷。
每天紐約市都會有無名尸出現,小至自然死亡,大至凶殺犯案,辛濟清無一放過,六年來,到殯儀館像到自家廚房一般的自然。
「你不也是鍥而不舍的通知我來?」辛濟清微勾唇角,邊將皮手套拉離自己的手,高欣的身材在矮胖的葛西警探身邊顯得更加高大。
身著CalvinKlein米色西裝,外套一件深色長風衣,脖子上的圍巾隨意披在肩上,看來一副社會精英模樣的他與殯儀館十分的不搭調。
「我是被你的誠心感動,你們東方人不是有句話說︰」天公疼憨人‘嗎?我叫你來是希望你們口中的’天公‘好好的疼你這’憨人‘。「葛西警探那怪腔怪調的台語听得辛濟清不由得彎了眼角,展露出真正的笑容。
「那可真是多謝啦!」
接過葛西警探體貼遞上的煙,辛濟清狠狠地深吸口尼古丁的味道,輕咳幾聲,嗆醒了盈繞腦海那份每回來一次殯儀館就佔據他所有心緒的焦的慌亂、憤恨憎怨、以及他怎麼也不想承認卻每每是最為清晰的……情。
「準備好了嗎?」
「嗯。」點點頭,捻熄煙,辛濟清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你知道你是可以選擇經由錄影帶認尸的。」葛西警探每回都這麼提醒他。
「我知道。」辛濟清話中的肯定也回答了他不願意透過機器來認尸的決心。
他被帶到一扇透明窗前,透過窗子,他能瞧見躺在手術台上那毫無生命的軀體。
沒來由的,他竟有些卻步,明知只消一眼他便會知道在自己心中六年的身影是生是死,但他就是下意識的排拒去相信那纏繞他今生今世的身影會成為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的事實。
掩藏在半斂的睫羽之下的游移眸光,是辛濟清的掙扎與痛苦,但他的表情未曾稍泄半分內心的糾葛,堅定的步伐也看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他微垂首,抬手貼上玻璃窗,掌心的溫熱與冰冷的玻璃兩者相抵,成了他矛盾心情的最佳寫照。
約莫兩分鐘過去,辛濟清終是揚睫以對,波紋不興的黑眸動也不動地注視著玻璃窗另一頭的身軀。
未久,他眨動眼睫,唇角揚起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弧度,神情是放松而安心的。
他未再留連,只有留在玻璃窗上的汗濕掌印說明他適才的心情。
「怎麼樣?」在外頭等他的葛西警探听見開門聲,見是辛濟清便問。
「不是。」辛濟清報以微笑,「謝謝你每次的通知。」
「別謝啦!我討厭看到你進去之前那副要死不活的臉,但我也很討厭看到你出來之後那張皮笑肉不笑的狐狸臉。」葛西警探搭上辛濟清的肩,兩人一道走出殯儀館。
「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要不要到公園逛逛喝兩口?」葛西警探的「喝兩口」指的是小酌兩杯。
「不了,中午我得去接我兒子。」
「好,那再聯絡。」意思是下次再有無名女尸,會給他電話。
「嗯。」辛濟清好笑的看著葛西警探移動著像企鵝般的身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