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你真好,爺爺親自為你挑夫婿呢!」紫薇甜美的聲音中滲著妒意。她不懂,為什麼紫臣會是冷家的一分子,依她那些行為早可以將她逐出家門,反正她跟他們又沒有多少感情,對其他的冷家人來說,紫臣就像個陌生人。
可是爺爺卻堅持留著她。
她討厭紫臣,非常討厭,不只是因為她得到爺爺重視,還有她的畫根本比不上她的,為什麼她會比她早揚名國際?
「不是人人都有這種好運的,不是嗎?」紫臣雙手枕在頭下,眸子若有所思的瞟了她妹妹一眼。
紫薇甜美的笑容差點扭曲,但她硬是維持嘴角的上揚。「時間不早了,姊姊,你早些睡,明天一早還得起床用早餐呢!」
冷家的早餐規定只要在家的人全部都得到齊。
紫臣沒有回話,紫薇瞥瞥唇角,不屑的扭頭離去。
在紫臣二十七年的歲月里,前十年她是在一個接著一個的寄宿學校中游走,直到十二歲時,她以天才之姿奪得一項國際畫展的大獎,她才被接回台灣和家人同住,但過沒多久,她就選擇日本一間美術學校就讀,這一讀就是另一個十年,直到她拿到碩士學位後,她才再度踏上台灣這塊土地。
她非常清楚為何從小就不跟家人住在一起──因為她那雙眸子。
因為那雙冰綠色眸子,母親被誤以為紅杏出牆,後來才知道以前冷家曾出現過這樣的眸子,所以她是隔代遺傳。但她從此被隔絕在祖父、凡事追求完美的母親和父親的心門外,唯一不排斥她的哥哥,也因留學的關系而無法時時刻刻和她在一起,因此她從小就在一個又一個的寄宿學校中長大。
等她回來台灣時,發現自己多了個妹妹,而當她看見妹妹、哥哥和爸媽站在一起時,她只覺自己是闊人別人家里的陌生人。
這個事實打倒了紫臣,家人的不認同讓她同樣對他們產生一種隔離感,是以,她選擇移民美國。現為美國公民的她,偶爾還是會回到冷家提醒他們她的存在,這算不算是一種變相的報復?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抽煙、喝酒,超速駕駛這些在他們眼中是放縱的行為,使冷家人將她視為恥辱。
紫臣笑了笑,再度點燃一根煙,但這次只是看著它的白煙往上升至虛無。她記得以前在日本的美術學校里,藝術回廊上長年掛著一幅藍色的畫。
那幅畫可說完全沒有筆法,一片混亂,初次見到那幅畫時,她一點也不喜歡,直覺這麼亂而雜的畫,校長怎麼會拿它當寶?把它慎重的框起來不說,還將它放在藝術回廊那只有杰出校友及學生方可以掛的地方。
而且,其他的畫都會在擺放一段時間後被換掉,就只有這幅畫──這幅不知畫者為何人,也不知在畫什麼,就只有一片藍色的畫未曾隨著時間流逝而被拿下。
當時在國際畫壇已有知名度,且是美術學校創校以來給予最高評價的學生的她,十分瞧不起這幅畫,並在心中立誓要將這幅畫從它的位置上拉下來,所以她四處打听,想知道畫這幅畫的是哪位「杰出」校友,但得到的答案始終不一致。
總而言之,沒有人清楚知道這幅畫的來歷,唯一清楚的只有校長。听說這幅畫是他十五年前從美國帶回來的,除此之外,什麼內幕也不清楚。
有一天,校長召她去見他,那時他就站在回廊欣賞著那幅畫。
「校長,您找我?」她走上前,在他身旁站定,目光同樣望向那幅畫。
「紫臣,听說你在打听這幅畫。」校長以他一貫老成穩重的聲音緩道。
聞言,她有種小孩做錯事讓人逮著的感覺,她略微赧然的點點頭,「嗯。」
「這幅畫叫作‘藍’。」校長微笑的說。
我想也是。紫臣暗忖。
「其實它只是「藍」的一小部分。」校長接著說下去。
「嗄?」她不解的低叫出聲。這是什麼意思?
「它是一個少年送給我的。」說著校長突然嘆了口氣,「我這一生中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把那個少年引進畫壇。」
「校……校長?」紫臣心中有種不安的感覺浮現,不曉得一向和藹親切的校長今天是怎麼了,為何會說出如此奇怪的話?
「紫臣,別擔心,校長沒事。」校長看出她的心思,笑著安撫她。「人老了,總是喜歡回憶過往,加上你對‘藍’這麼有興趣,我才會忍不住侃侃而談的。」
如果校長知道我很討厭這幅畫,不知道會怎麼樣?她在心底咕噥著。
「十五年前,我去美國參加一個畫展時遇見了那個少年。」
校長眼中出現回憶的光芒,紫臣在一旁識趣的不出聲,雖然對校長的往事不怎麼有興趣,但為了听到這幅畫的緣由她也只有忍受。
「那個少年是在街上混的。」
「嗄?!」她訝然低叫。
「我遇到他的時候,他正好和他的同伴在跟人打架,由于他們兩個的身手太好,所以我駐足看了下。突然,我看到不遠處掉了一本素描本,隨即心疼的撿起來翻看,發覺那素描本里畫的全是藍色,每一張都是,我頭一次看到有人對藍色這麼執著。我從來沒看過這麼生動的藍色,我很感動,不由得想知道是誰畫的。
「然後,那個少年出現了,他指指我手中的素描本,眼神平和,但我就是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將素描本遞給他,他和他的同伴轉身使走,我在情急之下連忙叫住他,為了想知道更多,我將飯店的名片給他,叫他一定要來找我。我知道我這麼做很笨,可是沒想到,就在我要離開的那一天,他來了,而且穿得完全不像是個混混,他的同伴也跟來了,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他大哥。他問我找他有什麼事,我竟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校長說著露出笑容,她頭一次看到校長這一面,心中不禁對那個少年多了分好奇。
「結果,還是他大哥問我是不是那個從日本來的畫家,我才有台階下。我問那個少年有關那些畫的事,那個少年說那只是無聊時的排遣。我想收他做學生,他卻說沒興趣,我不放棄的勸說,最後仍是沒能成功,不過,他說既然我這麼欣賞他隨手畫的‘藍’,他要我選一張作為我欣賞他的謝禮,其實我是全部都想要的,但最後我選了這張。」校長指指掛在牆上的「藍」,轉頭看著她說︰「你明白它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嗎?」
紫臣老實的搖搖頭,她就是不明白才覺得它不應該擺在這兒。
校長笑了。「你會明白的。」說完,他將「藍」取下,交到她手上。「它是你的了。」
「校長?!」她捧著「藍」,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兒。
「畫是需要有人欣賞才有價值,我相信依你的才氣與聰穎,一定會明暸它內蘊的思維。」校長這麼說著,而她也只好將它收下。
棒天,原本擺著「藍」的地方被她的畫取代,可是她一點也不高興。
三個月後,校長以八十七歲的高齡去世,他送她的這幅「藍」,成為她在回憶這位長者時的最佳物品。
餅了幾年,她才猛然發覺為何校長會將「藍」視為珍寶的原因。
它的藍色看似只是為了填滿畫紙而隨意的畫上去,但仔細一看才明白,這些藍色可以構成一幅畫──一個像是剛讓雨洗過的天空,如此透明,如此寧靜,如此吸引人;畫法或許像是游戲般,但不可諱言的,它的確捉住了所有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