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碩文緩緩走來,進入敵我兩方之間,狀似不經心,卻挑上她前面的位置站定,給她一種他在保護她的錯覺。
何碩文目光掃向那群包圍的男生們,抿著淡淡的淺笑。
「好熱鬧,每人手上一根鐵棍,是想做什麼運動?我也來參加好了。」
面對這群殺氣濃重的人,唯一還能笑出來的,大概只有他了。
顯然那幾個帶頭的電子系男生,料不到老師會出現,一時之間心虛地趕緊收起了棍子,剛才威風八面地揮著鐵棒,現在則是用鐵棒來按摩肩膀,粉飾太平地解釋︰「沒有啦……只是好玩而已。」
何碩文明了地點點頭。「這麼好玩,我也要插花。」
男生們忙搖手。「不好啦……」
「有什麼關系,我是荷花嘛,來插花最適合了。」
溫柔呆住,她有沒有听錯啊,想不到正經八百的他,也會用年輕人頑皮的調調說話,還有心情開玩笑咧!他知不知道他所面對的這些男生里,有半數以上是混混流氓呀,她都沒把握打贏全部的人,要是再加上他這個斯文牌拖油瓶,要全身而退可難哩!
她不否認,荷花的出現,令她的心頓時得到了依靠,卻也禁不住擔心,因為對方有幾個人相貌特別凶神惡煞,一瞧即知絕非善類,也非本校的學生,當然不會看何碩文的面子,一個個仿佛手癢似地甩著鐵棒,就等一個口令。
她握緊拳頭,準備一旦他們有人出手,抓著荷花就跑。
不過,事情的發展證明她的擔心是多余的,也讓她見識到何碩文對這群電子系男生的影響力,就見那帶頭的幾個男生瞧了彼此一眼,雖不甘心,但回復了一個學生該有的態度,不但神態恭謹,還陪著尷尬的笑。
「沒事啦,我們走了。」他們其中一人開口。
何碩文揚著陽光般和煦的淺笑,點頭道︰「記得按時吃飯,早點回家。」關懷之語一如往常,他始終站在她前頭,目送所有人離去,而那些不善的混混們,也跟著離開了。
她呆呆地目睹全部過程,剎那間,覺得自己看到荷花的背影閃耀著佛光萬丈,只消幾句佛語,便收妖伏魔,化險為夷。
這段期間,她早就從其他同學那里耳聞大家對荷花的愛戴和景仰,不管是男是女,到了荷花跟前,就像紅孩兒遇上觀世音一般听話,她本來心里還想「哪那麼夸張啊」!
現在,她信了。
好酷……不由得對他另眼看待。
正當她還傻傻地對他行崇拜的注目禮時,那緩緩轉過的身子,萬丈佛光突然被一層陰沉的黑雲所掩蓋。
啊咧∼∼怎麼突然天黑了?她謹慎地退後一步,瞄著何碩文黑了一半的陰沉臉色,這人又在瞪她了,殺傷力是平日的十倍。
「干麼呀?」她不由得被他身上這股氣勁給懾退,還奇怪自己干麼如此戒慎恐懼,對方明明身手不如自己。
「你曉不曉得剛才有多危險?」他的臉色很陰,眼神很火,語氣很沉。
這人怎麼變臉跟變天一樣差那麼多啊,剛才明明是晴空萬里,這會兒已經打雷下雨。
「我當然知道啊,又不是瞎子。」也不明白他那麼生氣做什麼?耍流氓的人又不是她,而他對別人和顏悅色,對她就偏偏擺屎面。
「既然知道,你還惹他們?」
「喂!你不要冤枉我喔,是他們自己找來的好不好——啊!」她的話因為頭上的疼痛而中斷,因為荷花用手上的精裝書本重重敲了她一下。
「喂什麼喂,要叫老師,你這個沒家教的混小子!」
「你——」她忍不住咬牙切齒。
「走!」大手一抓,揪了她的衣領就走。
「啊——放手啦,很難看啊!」
「別用娘娘腔的調調跟我說話!」
「你才娘娘腔咧!上次不知是誰被我過肩摔得很慘厚——」
「還貧嘴!」他又敲了她一記。
她悶聲地抱著頭,有種想哭的沖動,在家里當慣了女霸王,哥哥們讓她,娟姨疼她,連老爸都舍不得打她,他他他——不但賞她耳光,沒事瞪他,有空罵她,心血來潮安她個服務股長的職,現在還用書敲她的頭,把她的手臂抓得好疼。
罷才面對那麼多人,她也是用骨氣在強撐著,其實心下怕死了,余悸猶存之下,得不到任何安慰,還得看他的臉色。
姓何的也不想想,今天她會落得這步田地是拜誰所賜?不過是一只啤酒罐嘛,就記仇到現在,打從踏入這所大學,就沒一件好事,在她自己就讀的大學里,她可從沒受過如此委屈啊!
想著想著,連她自己也沒察覺到的水氣,已然模糊了視線。
「真是不能馬虎,要不是我察覺有異跟來看看,還不知你們要給我惹出什麼麻煩,真不明白你們都已經念大學了,為何行為還跟個國、高中生一樣幼稚,整天好勇斗狠,是精力太旺盛,還是嫌日子太無聊?如果沒事做,我這兒有很多公差可以讓你做到月兌胎換骨也做不完——」何碩文回瞪的嚴厲目光,在接觸到淚人兒的面孔時,怔住了。
那倔強的臉兒紅著一雙眼,幾顆圓滾滾的淚珠兒懸在眼眶,向來黑白分明的大眼楮添上一抹水霧後,化去了戾氣,水汪汪得揪人心肝,扯人肺膽。
他的心,無端地被重敲一記。
那緊抿的唇瓣微微抖著,貝齒將下唇咬得嫣紅潤澤,仿佛隱忍了百般的苦楚和委屈。
他的胸口,無端爆出憐意。
平常怎麼瞧都很欠扁的嘴臉,竟也會露出如此柔媚的一面,令他話梗在喉間,啞口無言,只因為那雙眸飽含水光,臉頰染上了紅暈,是如此出乎意料地迷人。
他的視線,失神地緊盯那容顏。
她賭氣地沒看他,一口氣窒在胸口無處發,才會教淚水不爭氣地佔據目眶,卻又死硬著脾氣地不肯落下。
「哭什麼?」何碩文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驚訝于自己適才的失神,雖然立刻又板起撲克臉,但語氣卻找不回先前的冷硬。
她不回答,只消說一個字就會令她淚珠潰決,所以倔強地忍著,以沉默表示抗議。
何碩文無法不驚訝,這小子的表情簡直像個女孩子,沾了淚水的臉漂亮得不像話,害他無法再用罵男生的語氣凶「他」。
幾名學生經過,好奇的目光越聚越多,這才讓何碩文驚覺,忙拉著溫小子繼續往停車的方向走去,將溫小子帶上了車。
發生剛才的事後,為了以防萬一,他已經打算送溫煦回家,順便在車上好好訓「他」一頓,只是沒料到會載到一個想哭的「他」。
「男兒有淚不輕彈,哭什麼?沒骨氣!」他斥喝。
咚!一滴眼淚掉下來。
「只不過是說你幾句而已。」
咚!再掉第二滴眼淚。
「別哭得好像我欺負了你——」
咚、咚、咚——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珠落在「他」膝上的教科書上,沉默的車內,安靜得滴淚可聞,害他僵在車內,再也說不出話來,內心升起一股莫名的罪惡感,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是中邪了,還是被點穴了,渾身的嚴厲冷沉被「他」幾滴淚水挫得千瘡百孔,一肚子要訓的話也卡在喉間吐不出來。
現在在他面前的不是平常那個橫眉豎目的拙劣小子,而是淚水如珍珠般楚楚動人的美少年,無聲勝有聲的垂淚,比嚎啕大哭更教人揪心,讓他升起了心口壓大石般的心疼。
他突然回神,驚覺到自己伸在半空中的手正要幫「他」拭淚,這個曖昧的舉動嚇到了他自己。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不正常了,竟對溫小子產生了某種情愫,這情愫他一輩子只對一個人發生過一次,那便是他死去多年的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