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強撐起宿醉的身子,只覺得頭痛欲裂,那雙找不到焦距的瞳孔,呆滯地掃過室內的裝潢和擺設。
這是他的臥房?他怎麼會在這里?
他隱約記得昨晚和一大票伙伴去酒吧……自己喝了很多酒……然後懷磊送他回來……還有,他失去筱君了!
他想起昨天南下高雄,當場在火車站攔截到離家出走的筱君,也想起自己答應放她自由的事,他全都想起來了。
隨著思路的清醒,他模糊的視線也逐漸清晰起來,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那四面貼滿了照片的牆。
筱君……他失去筱君了!
不!他從未得到她的心,又何來失去之說呢?
他只是夢醒了而已。
一場編織了四年的美夢,終于在昨天,殘忍地被打醒了。
他拖著還有些虛軟的身體下床,緩緩走向貼滿了照片的牆,痴戀的手指一一撫過那些陽光般燦爛的容顏。
他實在舍不得放開她,可是不放又能如何?
她愛的人並不是他,而是與她同校四載的賴烯章,早在他費盡心思讓她順利入學之時,就已經注定要失去她了。
說來可笑,這段感情竟是被他一手摧毀的,如果他不想辦法讓她繼續升學,那麼她就不會認識賴烯章;如果不認識賴烯章,或許到現在,她仍好好的留在他身旁。
這一切說起來,該算他自作自受,可是若問他後悔嗎?他會肯定的搖頭說︰「不後悔!」
這四年來,筱君過得好快樂,母親與手足的親情、他的愛情、同學間的友情,將她的生活妝點得多彩多姿。看她過得幸福,這四年來他也很快樂。他怎能為自己得到四年快樂的生活而後悔呢?
即使現在失去了她,他仍是不悔。只是……
他真的該放手了。
他舉起手,將牆上的照片撕下來,他花了不少時間,才將一張張照片全部撕下,收齊之後,竟有厚厚一大疊,起碼有數百張之多,這些全是他付出四年感情的見證。
他從抽屜里翻出一只打火機,然後把照片拿到陽台上,準備點一把火,將它們燒得精光——就像他的愛情,一把火燒光,什麼都不留。他相信這會是了斷他痴念最好的辦法。
他轉動打火機的開關,一小簇橘紅色的火光,立即應聲燃起。
他顫抖的手將燃著火花的打火機移到照片下方,眼看著就快點燃了,他卻突然松手,將打火機的火光熄滅。
他辦不到!
即使她再怎麼令他心灰意冷,他也不願去傷害她,就算是沒有生命的相片,他也舍不得焚毀。
他找了個牛皮紙袋,將照片全放進去,然後塞進書桌的抽屜里。
必上抽屜,他眯著眼注視窗外的陽光,突然好想休個長假。
自從進入特勤組之後,鎮日在槍林彈雨中工作,說真格的,這些年來,他從未好好休過假,就算是聖人,也會有職業倦怠吧。
再沒有比旅行更好的療傷止痛藥了,趁著感情剛告一段落,他決定出去走走。
寶島不算大,然而他這個土生土長的台灣人,居然還有好些地方沒去過,他下定決心,這次一定要走遍這塊美麗的土地。
他首先撥了通電話給他的上司,也就是特勤組組長——馬良杰,大略交代自己想休長假的念頭之後,不待他批準,便徑自掛斷電話。
要罰,等他回來再說吧!
**********
楊筱君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世界會完全崩潰。
在失去孫吉之前,她以為世界是繞著自己而轉,但在失去孫吉之後,她才徹底明白,這個世界其實是繞著孫吉轉的。失去了孫吉,似乎世間的一切都停止了。
她已經整整半個月沒看到他了,這半個月來,最常竄入她腦海的一個念頭就是——孫吉到哪里去了?他為什麼不再來看她?
餅去四年來,他從不曾這樣丟下她,不聞不問。但是這次他卻狠下心不跟她聯絡,仿佛他從不認識她這個人似的。
他是個好脾氣的人,她偶爾的任性和無理取鬧,他都能一笑置之,從不計較,唯獨這次,恐怕他是真的鐵了心,不再理她了。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事過境遷之後,她細細回顧,才發現自己錯了,她真的錯得太離譜了!
當時她是被什麼迷去了心竅?竟會在一時沖動下,倉卒地離家,跟著賴烯章跑到高雄去?
回台北後,母親將她痛罵了一頓,她從沒看母親那麼生氣過。
「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枉費孫吉對你掏心挖肺,你竟然跟著一個男人私奔到高雄?他將你照顧得無微不至,結果你拿什麼來回報他?」
「如果他不拿那筆債務來逼我嫁給他,我會逃嗎?你是我媽,卻為了那一點錢把我的終身幸福賣給他,我真懷疑,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她氣得哭喊道。
趙玉珍震驚地看著她,仿佛她頭上突然長出一只角。
「你以為孫吉用債務當藉口,逼你嫁給他?你也以為媽貪圖孫吉的錢,連你的終身幸福都不顧?」
「難道不是嗎?」母親大受打擊的表情,令她內疚,可是她仍倔強地回嘴。
「你錯了!筱君,你錯得太離譜了!」趙玉珍語重心長的搖頭,「沒有錯,你念書的錢是孫吉給的,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他在你面前,一個字也不提?」
「那是因為他心虛,怕我知道他的企圖以後會逃走。」
「不對,他是為了不讓你有任何壓力,所以才不讓你知道。他要的是你的真心真意,不是恩情或感激,他根本不曾想過要你報恩,更沒想過拿這個來要脅你嫁給他。」
「可是,我明明听到你們談起婚禮的事……」
「那全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和孫吉無關。」
「是媽的主意?為什麼?」楊筱君震驚不已。
「媽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孫吉能給你真正的幸福。」趙玉珍說著嘆了口氣,「筱君,媽活了大半輩子了,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可是我從沒看過比孫吉更好的男人。媽不會看錯的,孫吉絕對是一個顧家、疼妻子的好丈夫,媽舍不得你錯過一個這麼好的男人,所以才會急著訂下這樁婚事。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和孫吉一點關系也沒有,他甚至不肯太早娶你進門,因為他想讓你多享受幾年的自由。」
「媽,你說的……是真的嗎?」如此說來,真的是她誤會他了。
「我幾時撒謊騙過你了?我是你的親生母親,難道我會害你不成?你這樣誤解我的用心,實在教人心痛!」
「媽,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她的鼻頭一酸,淚珠兒已滾滾落下。
天哪,她犯了多麼可怕的錯誤,孫吉會原諒她嗎?
「算了,反正孫吉已經被你氣走了,這段姻緣注定談不成,接下來的路,就看你自己怎麼走,我也不想管了。」趙玉珍這半是氣話、半是實話。事情已經鬧僵了,就算她想管,也無能為力了。
孫吉已經被她氣走,未來的路,她一個人究竟該怎麼走呢?
楊筱君望著蒼白的牆壁,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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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回來了。」
經過半個月的自我放逐,孫吉終于倦鳥歸巢了。
這十幾天來,他走遍全省鎊地,從台灣最北端的基隆,一直到港都高雄,再從高雄搭機飛到澎湖,在澎湖、吉貝待了三天,又回到台灣本島,繼續南下恆春,再轉道東海岸。
然後沿著台東、花蓮一路上行,經過名聞遐邇的清水斷崖,最後從宜蘭經台北,返回他位于桃園的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