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須問個清楚,好讓自己死心,也好徹底放棄長久以來對她的愛戀。
「我並不願意這麼想,可是……」她輕嘆一口氣,鼓起勇氣與他對視,「反正,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離開的目的,只因為我想擁有我的自由和獨立自主的人生,我不想讓別人來主宰我的生活,我不要我未來的生活,都是現在可以預見的計劃表。依照別人理想進行的,叫作計劃,不是生活,我不要那樣刻板的生活,太可怕了!所以……請你放了我吧!」
孫吉沒有說話,只是用無比專注的眼神,定定凝視著她,仿佛這是他最後一次這麼看她。
最後,他平靜而絕望地點點頭,輕聲說︰「如你所願,我放你自由!」
第六章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一只小小鳥,想要飛,卻怎麼樣也飛不高……」
孫吉兩手抱著酒瓶,嘴里哼著悲戚、不成調的歌曲。
「喂,孫吉到底怎麼了?」
莊敏雄低聲詢問坐在身旁的董立興,對于自己一下班就被點召前來「陪酒」,感到有點莫名其妙。
「誰曉得?」董立興將一顆花生米丟進嘴里,用力咀嚼著。
他才倒霉呢!今天正好輪到他休假,他本來打算狠狠睡一覺,將數日熬夜辦案所失去的睡眠,一口氣補回來,哪知道才剛沉入夢鄉,就被電話鈴聲吵醒了,說起來還真是嘔人。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鳥,想要飛呀飛,卻飛也飛不高……」孫吉仰頭灌了一口啤酒,又繼續哼著悲傷的歌曲。
每個人都看得出孫吉心情不好,可是沒有人知道他為何心情不好,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知該從何安慰起。
只有游瀚文了然地拍拍他的肩膀,以一種專業的口吻勸道︰「孫吉呀,你也別太難過了。這個尺寸大小呢,就和人的身高一樣,是先天注定好的,後天很難改變,我看你就認命吧……哎喲!好痛,是誰打我?」
「是我!」董立興站在他背後,揮舞著手中的報紙,「什麼尺寸?什麼認命?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
「本來就是嘛!誰教他一直唱‘我是一只小小鳥’這首歌?別人當然會以為,他‘那方面’有問題呀。」
「除了你,沒有人這麼以為。」大家異口同聲的反駁。
「那……好嘛、好嘛,算我不對嘛!」他委屈地縮縮身子,巴不得消失在桌子底下。真是動輒得咎,說什麼都不對。
「孫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和筱君有關?」戚懷磊蹙眉輕問。
他與林雅旋愛情長跑多年之後,終于在一年前步入禮堂,也有了一個白胖可愛的兒子,今天他暫時放下老婆和孩子,出來陪他喝酒解悶。
「筱君?」孫吉醉眼朦朧的說︰「呵,對了,我忘了告訴你們,我和她沒有任何關系了。從今以後,我們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了!」
「什麼?!你們分手了?」大伙紛紛驚呼,這真是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不對、不對……」他醉醺醺地晃動食指,糾正眾人的錯誤。「我們從未交往過,怎麼能說是分手呢?我們不是分手,而是不打算開始交往了。」
「為什麼?」
最震驚的人,莫過于戚懷磊了。他的妻子雅旋和筱君情同姊妹,而孫吉則是他的莫逆之交,基于這樣的關系,他和雅旋都衷心期盼他們能結為連理,過著和他們一樣快樂的生活。
原本佳期可待的一對佳偶,怎麼會落得分手的下場呢?他怎麼想也想不透。
「對呀,你們看起來挺相配的,怎麼會分手呢?」
莊敏雄也在去年結婚了,婚姻幸福美滿的他,更堅信幸福的家庭為美滿人生的根本。
人不可一日無家呀!
孫吉這四年來,明顯地快樂許多,筱君的出現,讓他的生活充滿了樂趣與變化,純真的她,是他生活的重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嚴重到必須以分手收場呢?
「相配?不,不!我們不相配,偷偷告訴你們喔,我太老了,我比她大了整整十歲呢!」孫吉傾身向前,故作神秘的說。
「大了十歲又怎麼樣?我家對面那對夫妻相差二十幾歲,人家的感情還不是很好。」董立興不以為然的輕哼,又朝嘴里丟了幾顆花生米。
「不,那不一樣。那對夫妻一定彼此相愛吧?兩人彼此相愛,感情當然很好,我和筱君之間只有恩情,沒有愛情。沒有愛的感情,就像沒有調味料的食物,吃多了只會反胃……呃!」
他打了個酒嗝,眯眼凝視半滿的酒杯,他看見自己模糊扭曲的倒影,飄浮在清澈澄黃的酒液上,就像被利刃切割的幾何圖案,變成破碎不明的色塊。
他苦笑一聲,仰頭將那幅殘破的影像全數喝進肚里去。
讓他醉吧!喝醉了,就可以忘卻所有的痛苦;喝醉了,就能遺忘心底那抹深愛的情影。
今天他要痛快地大醉一場,等明天醒來之後,他會徹底忘了筱君和這段長達四年的感情,就當他作了一場甜美的愛情夢吧。
「孫吉,再喝就真的醉了——」
莊敏雄正欲阻止,卻被戚懷磊按住手背。
「敏雄,讓他喝吧。」
他也曾失意過、痛苦過,所以他十分了解失意人的痛苦。酒雖是穿腸毒藥,但在需要麻痹痛苦的時候,喝酒未嘗不是一種很好的選擇。
「干我們這行的,什麼樣的苦沒嘗過?我相信孫吉,他撐得過來的。」
再給孫吉一點時間吧,他相信孫吉會站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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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一只小小鳥,想要飛……卻怎麼樣也飛不高,有一天我飛上了青天,卻發現自己的渺小……我飛上了青天,卻發現自己……從此無依無靠……」
孫吉一邊打著酒嗝,一邊唱著荒腔走板的歌曲。
「噓!孫吉,太晚了,小聲一點。」戚懷磊將他的手臂繞在自己的脖子上,將醉得七葷八素的孫吉送回家。
「太晚了嗎?呃,那我唱……唱小聲一點喔。」孫吉睜開迷蒙的醉眼,無辜地朝他一笑,教他又好氣又好笑。
好不容易將孫吉送進家門,戚懷磊扶他上床,月兌掉他的鞋襪讓他躺平,然後替他蓋上棉被。
將孫吉安置妥當之後,戚懷磊緩緩起身,就著昏黃的小燈,環視他的臥房。
他的臥房擺設十分簡單,一張床、一張紫檀木書桌、一個落地書櫃,再加上一個同材質的衣櫥,其余別無他物。不過房里有一些裝飾品,倒是滿特別的。
臥房的四面牆上,全貼滿了照片。他知道孫吉閑暇喜歡攝影,還得過幾次獎,牆上貼的應該全是他的得意之作吧?
他走近欣賞,才發現那些照片里的主角,全屬同一個人——楊筱君。數量之多,儼然成了她個人的寫真專集。
看來孫吉對她用情之深,不是他們這些外人可以想象的,但是多情總被無情傷,深情的他,卻因此受到傷害。
「我尋尋覓覓……尋尋覓覓一個溫暖的懷抱,這樣的要求……是不是太高……」
孫吉仍低聲吟唱著歌曲,聲音漸趨微弱,最後終于沉沉睡去。
怨憎會,離別苦,情字這條路,難行呀!
戚懷磊輕喟一聲,搖搖頭,轉身離開他的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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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陽光,穿透兩扇透明的玻璃窗,映照在寬敞潔淨的屋內,毫不留情的喚醒猶在沉睡中的人。
孫吉低咒一聲,抬起手臂,試圖抵擋那鑽入眼縫的刺眼陽光。
幾分鐘之後,他宣告放棄了。刺眼的光線無孔不入,根本擋不勝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