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葉君武不耐煩地彈開色筆,掏出口袋里震動不休的手機接听,「喂?嗯,在學校……什麼?我馬上過去,你先聯絡幾個人準備準備!」
切斷電話,葉君武的態度從方才的稚氣倔強,轉瞬間變為冷硬剛強。
「什麼事啊武哥?」阿得小太監似地在一旁偷顱葉君武難解的表情。
是黑道火並?還是場子被抄?條子找碴?好刺激喔!從以前他就喜歡看古惑仔系列電影,動輒幾百人互砍的畫面真是太壯觀了……不知道武哥願不願意帶他去開開眼界?
葉君武沒答腔,沉默思索片刻,將桌上那張長相詭異的地圖一把塞到阿得胸前。
「幫我交給梅絕招。」
「嗄?」
阿得錯愕地目送葉君武推開陽台鐵門、走下樓梯。他的鉛筆、教科書都還散落在原地,人卻已遠遠地離開了。
第七章
夜已深,路上的商家多半已關門歇業,名喚「HaveFun」的夜店卻是愈夜愈美麗,門口來去不停的男女熱絡非常,低沉得幾乎能震撼人五髒六腑的節奏隱約自夜店深處傳來,像是引人放浪的神秘誘惑。
「拉我來這種地方干嘛?」
斑腳圓椅上,梅絕招氣悶地抓著一瓶海尼根,對著梅招弟嘟嘟囔囔地抱怨。
「什麼?」現在是跳舞時段,周遭實在是吵得教人耳聾。梅招弟蹙著眉,將耳朵湊近妹妹身側。
「我說,干、嘛、拉、我、來、這、里?!」一把揪住梅招弟的耳朵,梅絕招嘶吼道。
「好玩啊。」梅招弟嘻嘻哈哈地拍拍妹妹的肩膀,抓了把核果M&M's喂食看來並不怎麼愉快的妹妹。
「哪里好玩了?」無聊死了!吵吵鬧鬧,連說話都要用力吼叫,看一大堆人在舞池里面扭來扭去,她連下去參一腳的都沒有。
要在這里窮極無聊地殺時間,還不如讓她回家改堆積如山的考卷。
梅招弟將巧克力塞進梅絕招嘴里。「妳就是這麼悶,才會沒人追。」
「什麼?」這回該梅絕招听不清楚了。
「沒、有。」開玩笑!萬一讓她听清楚了,豈不是又要發飆老半天?
雖然周遭嘈雜,梅招弟卻一副自得其樂的悠哉樣,絲毫不覺得這些砰砰亂響的節奏擾人。她啜飲自己色澤燦艷的調酒,偶爾抓食零食皿里頭的堅果,慵懶地斜倚在桌畔,在燈光閃爍的店內,看來就如姿態衿貴的俊逸男子。
白色襯衫、貼合雙腿曲線的黑色長褲,看似簡單的裝束,卻最能襯托出穿著者本身具備的身段與氣質。一頭挑染的黑發削得短短地,梅招弟俊美的外貌招來不少女客愛慕的眼神,誤以為她是某單身貴公子,趨前搭訕的動作從來沒停過,更不時有穿著清涼的辣妹妖嬈地熱舞到桌邊,搔首弄姿、媚眼狂拋地勾引梅招弟,企盼帥哥賞臉共舞。
梅絕招冷眼睨著梅招弟招蜂引蝶的盛況。
「妳該不會是想滿足奇怪的嗜好、才覺得這里好玩吧?」
「嗯?」梅招弟側臉含笑望向梅絕招,對妹妹臉上明顯不自在的表情感到滿意。
梅絕招一向是讀書狂、工作狂。當學生的時候,念起書來六親不認,沒社團、沒男友,曖昧事件更是乏善可陳;現在當上老師,一樣不懂得找樂子,每天不是上班,就是批閱作業、出考題,話題多半局限在混帳校長與某位據說很恬不知恥的學生身上,自閉的程度只稍稍好過永遠在家閉門寫稿的梅再招。
拖她出門,是希望她別老是滿腦子復仇的念頭,偶爾也要為自己謀點福利、尋尋開心。雖然梅絕招對眼下的環境極度不適應,但總是個好的開始,別再鎮日氣呼呼地指天罵地、埋怨自己的教書生涯出師不利--
她突然發現妹妹原本四處飄的目光,此刻居然聚集在某個坐在吧台的男子背影上頭,久久不曾移開。
好兆頭!
「誰啊?」梅招弟好八卦地湊到梅絕招身側,循著她的視線望去。唔,看起來挺寬闊的背影,那男人身材應該頗健壯,原來老四喜歡這款的哪……
無視于老大在一旁充滿興味的旁敲側擊,梅絕招目光死死盯住穿著深色衣衫的男人,腦海中浮現無數恩怨情仇的打殺畫面。
「熟人。」她撂下草率的回答,推開椅子,氣勢洶洶地踱向吧台。
吧台那端,葉君武悶悶地抓著盛裝澄澈液體的玻璃角杯,卻沒有一飲而盡的打算。向來氣焰極熾,此刻卻明顯低調,一張剛烈的臉龐透著憂郁。
「葉、君、武!」
身後,梅絕招凶巴巴地踩著腳步沖上來,一手試圖抓住他厚實的右肩,卻發現自己的手掌委實太小,只好施力往後一扳--
居然一動也不動。
梅絕招氣極!明明都已經對他動手動腳了,這偽學生竟還一副八風吹不動的大佛貌,連轉個頭瞧瞧來人是誰都不情願!
她氣不過地一把拉開葉君武身旁的高腳椅,坐下的同時,側著臉準備開炮--
「葉君武,你干嘛逃課……」未竟的話語倏地終止。
梅絕招怔怔地睇視著葉君武凝重的表情,緊緊抓著他臂膀的手隨之松開。
初次發現他如此負面的情緒,記憶中永遠死皮賴臉的一張可惡臉龐,此時卻沉痛憂傷得令人揪心。梅絕招瞬時褪去張牙舞爪的凶暴貌,忘卻葉君武無故蹺了兩天課的事實,口氣隨之舒緩許多--
「你……怎麼了?」
葉君武仍是低垂著頭,前額長長的發絲掩住他的目光,看來格外落魄。沉默半晌,他才稍稍側著頭,瞟一眼身旁的梅絕招,那眼光卻失了以往注視她時熱切得幾乎病態的愛意。
「做錯事。」他避重就輕地回答。
梅絕招皺眉。
「我還以為你已經很習慣做錯事……」話說出口便險險打住。現在顯然不適合使用以往對他叫罵的態度。「下次把事情做對就好啦,知錯能改嘛。」充滿愛心的口吻,好似她改行當幼幼班老師。
葉君武晃了晃酒杯,冰塊在里頭輕脆地踫撞,眼光仍未與她交會,說話的口氣很淡,卻掩不住傷感。
「如果因為我做錯事,而死了不該死的人呢?」
梅絕招心頭一震!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氣勢懾人的霸氣男子。想起開學那串始終沒解開的疑惑,一個明明早已成年的男子,卻莫名其妙地重返校園念高中,口頭上說是打算重考大學,實際上卻連國文課本及歷史課本的封面都會搞混……
「你到底是誰?」
她的臉色逐漸凝重起來。這樣蓄意潛入校園的男子,居心叵測……
「私立勵名中學高三良班座號48號學生葉君武。」葉君武咕嚕咕嚕將杯底的酒一口氣喝干。
梅絕招氣惱地瞪著他!這時候還有心情講這種很難笑的笑話?「你……」
「別說了,陪我喝一杯。」葉君武不容拒絕地將欲起身的梅絕招只手按下,揮手招來酒保,調了一杯色澤粉女敕得如同櫻花的酒遞上。
「這是什麼酒?」還掙扎著想起身,卻發現葉君武的力氣遠較她預想的還大;思及葉君武此刻郁卒的心情,她勉強自己端起酒杯,算是略盡安慰之力。
「春心蕩漾。」才說完就瞥見梅絕招大變的臉色。「騙妳的。」
「……你心情沒有看起來那麼壞嘛。」淨講些沒營養的。
她將酒杯端近鼻尖嗅嗅,猜不出是什麼名堂,索性光捧著不喝。
「喝吧,酒精濃度很低的,也沒下藥。」葉君武淡淡說道。若是平常,他可不敢保證,但今夜他沒有灌醉梅絕招、以便將生米煮成熟飯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