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撿起硬幣用兩手捧著,仿佛有千鈞重,只能一點一點艱難地托起。忽地就失聲痛哭,眼淚如雨而下。
小女孩已走遠,听到哭聲好奇地回頭,「媽媽,那個乞丐叔叔好可憐,給他一塊錢就哭得這麼大聲!他是不是從來沒有討到過錢?」
乞丐叔叔?這個稱呼給了他信心,雖然是乞丐但畢竟也是叔叔。他把硬幣貼身收好,胡亂抹一把臉,站起身朝小女孩笑笑,然後直直走向對面的旅館。
「我要一間房,有熱水食物,還要一套干淨的衣服!」
服務員掩著鼻子嫌惡地問︰「你有錢嗎?」
他把手伸進口袋半天沒有掏出來,「那麼就請問一下老板,你們店里要請人嗎?我可以干最髒最累的活,還能伺候最刁難的客人。」
一個月。玉玨明如人間蒸發般整整消失一個月。大小報紙尋人啟事滿天飛仍找不到一點線索,玉夫人都快急出病來,玉開誠也愁眉苦臉;無明嘴上雖不說,心里也還是記掛的;而玉女乃女乃則被蒙在鼓里只當乖孫去外地出差了。
只有無花從頭到尾無動于衷。失蹤?本是應該我失蹤的,怎麼反倒被他給搶了先?心里偶爾泛起一絲苦一絲澀,但她竭力把它忘記。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私下里,她這樣安慰玉夫人,「這段日子過去自然就會回來。」
玉夫人捉住她的手問︰「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麼?」
她立即搖頭,「沒有!」
「有,一定有!因為你變了。」玉夫人眼光頗利,「以前你雖然不快樂,但好歹還有精神有活力。而現在,簡直是心如止水!版訴我,他又對你做過什麼?」
無花嘆了一口氣,這事如何能夠啟齒?正被追問不休時,電話忽地響起。
自從兒子失蹤,玉夫人對一切來電都十分敏感,立即飛身撲過去接,「喂,是不是玨明?」
「是我。」電話里傳來熟悉的聲音,卻又含著一絲陌生的沙啞與沉著。
「兒子啊,你終于想起這個家了!」玉夫人不由老淚縱橫。
「對不起媽媽,讓您擔心了!」
「呃?」玉夫人嚇得眼淚「咻」一聲縮回去,「你、你是不是我兒子?」
「千真萬確!」
「不會吧?我兒子怎會說出這麼感性的話?還是我剛才听錯了?」
玉玨明深深嘆氣,為自己從前做人失敗而大受打擊,「對不起,是我不好。」
「咦?」玉夫人愣了足足有一分鐘,忽地沉下臉厲聲喝,「你到底是誰?打這個電話來是什麼意思?」
「麻煩您把我的護照寄來給我。」他說了一個地址,「請記下來。」
「你要護照干什麼?失蹤一個月不夠還想出國環游世界啊?」
「我只想去確定一件事。完了我就回來,再也不會離開。」
「不行,誰知你這一跑又是多久?要就自己回來拿!」
無花忽在一旁懇求道︰「媽媽,拜托您答應他吧!」
玉夫人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擺擺手,「好了、好了,我給你寄。對了無花也在這里,你要不要跟她說話?」
玉玨明立即心頭抽痛起來,喉結上下滾動,半晌,哽咽著吐出兩個字︰「再見。」輕輕掛上了電話。
「死小子居然掛我電話!」玉夫人氣得暴跳如雷狠狠摔下話筒,一轉頭卻又笑起來,「也好,至少我可以確定那混蛋就是我兒子沒錯!無花你不要生他的氣,等他回來我狠狠罵他!無花?」她拍拍身邊失魂落魄的兒媳。
無花淡淡一笑,「我知道他想去哪里。」
橙子,十年了,我終于可以把他完整無缺地還給你!
羅馬。
橙子已是知名服裝設計師。站在機場大廳的她是一道亮麗風景,東西方文化在她身上交織糅合成渾然天成的獨特風韻。她微笑走向已等候多時的玉玨明,土耳其長裙波動如浪吸引著大大小小的眼球。
「怎麼突然就跑過來?也不事先給個電話好讓我做點準備!」
久違的面孔仍是如此雅致美麗,十年光陰似乎只是笑眼里一道波光輕輕閃過未曾給她留下任何痕跡。她是上天眷顧的寵兒啊,沒有他也照樣多姿多彩。
「橙子,你好嗎?」話出口才發現是如此干澀。
「嘖,眼前這位真是我的明明哥嗎?想當初你可是一臉不羈、滿嘴狂妄、全身都意氣風發,現在怎麼像個半老頭除了滄桑還是滄桑啊?」她上下打量他,「你到底受過什麼非人待遇?」看他黯然的神色忽地腦中一閃猜道,「或者說,你給過別人什麼非人待遇?」
「你有一雙洞察秋毫的眼。」他點點頭毫不隱瞞,「我做了一件禽獸不如的事!」
「呃?」橙子嚇一跳,趕緊四處張望看有沒有人注意他們,「回去再說!」拉著他就往外走。
「怕什麼?這里又沒人听得懂中文。」他根本不在乎。
「看樣子這件事給你的打擊挺大的。」她把他塞進自己的車里,「說吧!」
「我強暴了她!」
「啊?」橙子駭笑,「你說的是無花?她她她不是你老婆嗎?你干嗎……」
「我以為她跟別人有染。」
「她跟別人有染?真是笑話!就算全天下的貞潔烈婦都會,她也不會跟別人有染,明明哥你真是太不了解她了!」橙子翻著白眼搖搖頭再不理他,徑自發動車子駛向位于康多蒂大街的工作室兼住宅。
一杯咖啡一片吐司重重擱在他面前。
「這就是你的晚餐。別抱怨,你只配得到這個!」橙子橫眉怒目,顯然已把他當成犯人。
第11章(2)
玉玨明淡淡搖頭,「吃不下。橙子,你曾經愛過我嗎?」
她一愣,「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
「我只想知道你當初為什麼非走不可?」
「天哪,十年!」橙子驚嘆,「為什麼十年過去你還在孜孜不倦地糾纏這個問題?我以為你早就忘了!」
「怎麼可能?這是我心里的一個死結,解不開它我無法安心地面對一切。」
「唉!」橙子深深嘆氣,「一說起來我就必須坦白我的罪行了。你知道嗎?無花額上那道疤是我造成的。是,每個人都以為那是她父母打架失手弄的,連她自己也那樣說,但我知道我才是罪魁禍首。父母給她的傷在心里,太深太重,所以她便借這疤把傷轉到以便減輕那痛。」
一個五歲的孩子能有多麼強烈的嫉妒?誰也不會明白。五歲的橙子瘋狂嫉妒無花,因為她的母親搶走橙子的父親。那個女人甚至在橙子母親面前耀武揚威,然而一轉眼她又甩掉橙子的父親跟了別的男人而且到處散播橙子父親的壞話。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恥辱?或許有人會說五歲的小孩懂什麼?是的,橙子不懂,所以她把恨意轉到同樣是五歲小孩的無花身上,打她罵她吐她唾沫叫其他小朋友都不跟她玩,看到無花又氣又傷心橙子就高興。
然而這樣還不解恨。橙子永遠記得那一天,無花面無表情孤獨地從家門口經過,看也不看站在一旁的橙子一眼。這樣的孤傲惹怒了她,橙子沖上前對她的背就是猛力一推。「咚」的一聲,無花重重撲倒在地,額頭磕到台階上。橙子得意地笑,看她許久都不爬起來又有一絲害怕,于是走過去用腳踫她,「喂,你別裝死,起來!」
無花便听話地站起來,滿臉都是血,然而仍是面無表情看也不看橙子一眼,就這樣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走。橙子駭得呆住了,張大嘴看她漸漸遠去。直到今天她也無法忘記籠罩著那小小背影的巨大悲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