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終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的長發竟然齊耳根剪去。我大驚失色,問她為什麼。她說既然頭發的存在已成為一種妨礙,倒不如索性剪去。然後又問我還愛她什麼?我低著頭不敢說話,只覺心痛如絞。許久,她說頭發剪掉了還可以再長出來,但光陰蹉跎了卻一去不復返。我只得萬般不情願地把心思放回課本上。可是她又說她的頭發是從娘胎帶出來的,二十年未動過一剪刀,每一根發絲都包含了她對亡母的思念。我听得心中驚驚顫顫,不知該說什麼。然後她就笑了,說我不在乎,真的,只要你不辜負我。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她的苦心,我哭了,淚流滿面,幾乎想跪在她面前頂禮膜拜,她已成為我心中至高無上凜然不可侵犯的女神。從此以後我一改以前的懶散成為最勤奮用功的學生,而我的父母也因我的改變而對她感激不盡,她儼然成為我家的恩人。直到,直到期末考試後,我拿著成績去向她道謝。她說為表慶賀我請吃飯。我就歡天喜地留在她的小屋吃她為我做的飯。」
講到這里,東方聖的聲音忽地高亢起來,黑暗中听來竟有一絲淒厲,「誰知,誰知這一切都是陰謀!從頭至尾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飯里居然下了迷藥,我暈倒了。等到醒來,已是一片黑暗,無邊無際徹頭徹尾的黑暗。我還天真地以為僅是黑夜的降臨,因為我听到她在唱歌,一首古老而遙遠的兒歌。唱完了她問好听嗎?我說好听。她就笑,如此瘋狂尖銳刺耳,我從未听過這樣可怕的笑聲,仿佛充滿人世間所有的恨與悲哀。這時我才意識到不對勁,尤其又發現鼻中聞到潮濕而腐敗的氣味,而身下也不是柔軟的床鋪,而是一大堆我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後來才知道是一堆垃圾!
「我問這是哪里,她說地獄,聲音比冰還冷。我跳起來朝她發聲的地方撲過去,但是卻只撲到一片牆壁,冰涼,而且濕濕滑滑膩膩,我四處模索,卻發現每一處都是這樣,我被關在一間狹窄骯髒潮濕的石室之中,無門無窗不見天日。我明白我被綁架,就問你要多少錢。她說‘我要我的母親、父親、弟弟,我要我的家,你能給我嗎?’我說我什麼都不知道,這跟我有什麼關系?她說怎麼沒關系?只要你姓東方就月兌不了干系。如果不是你們東方家,我們姜家又何至于破產?我父母又何至于自盡?我和弟弟又何至于失散?而我,十多年來就像老鼠一樣生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這一切都是你們東方家造成的!我要讓你也嘗嘗我曾受過的苦!
「我說商場上的競爭本來就是殘酷的,誰也保不定輸贏。何況你現在過得也不錯,並沒有像過街老鼠呀!她哈哈大笑,然後用很柔媚的聲音問︰‘你想知道我現在為什麼過得不錯嗎?好,我會告訴你的。’不久我就听到男人的聲音,還有——」
他頓住了,幾乎說不下去。許仙輕輕移到他身邊,張開雙臂摟住他的肩,為他所曾經遭受的折磨而心疼著。東方聖抬起一只手輕輕撫模她細細的手臂,深吸一口氣續道︰「還有,野獸一般的聲。直到這時我才真正感到痛徹心骨,心中的女神瞬間灰飛煙滅。我吐了,吐得翻天覆地,吐得渾身虛月兌站不起來。然後她還問你感覺怎麼樣?想不想也嘗嘗這種滋味?你不是很愛我很崇拜我嗎?我听了羞憤得幾乎想一頭撞死,但我不甘心就此死去,我必須活著,活著離開那座人間地獄。強烈的求生意志讓我咽下她不知從哪里拋進來的長霉腐爛發臭的食物。我活著,一直都活著,听著每天她與不同男人的聲和之後極盡能事嘲笑我的話語,我仍然斗志昂揚地活著!
「甚至我在男人們的聲音出現時大聲呼喊求救,但是卻沒人理會我。後來才知道她是通過揚聲器與我通話的,電源一關任我叫破喉嚨外邊也听不到。于是我放棄呼救轉而想其它辦法。最後幫助我逃出去的是誰你能猜到嗎?是老鼠!我模到一個老鼠洞,而從里邊出來的老鼠都濕淋淋的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這個發現讓我欣喜若狂。我順著老鼠洞拼命挖,開始用手指挖,後來從垃圾堆里翻出幾塊石片挖。幸而洞周圍的土層都有些松動了,挖了多久我不知道,但總算是挖出一個足以容我擠過去的洞。果然不出我所料,洞那邊是下水道。污水很髒很臭,但在我心中卻是世上最美的風景。我在下水道中狂奔,攀上所見的第一個井口。掀開頂蓋看見陽光的那一刻我流淚了,為眼楮的刺痛也為重獲自由的狂喜。
「感謝她,秉持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個真理,把關我的地牢選在我家附近,否則,鬼一樣的我還真不知怎樣爬回家。我爬到家門口,按響門鈴,一直到听見里邊傳來腳步聲,我才倒下去閉上眼楮。」
東方聖忽地閉上嘴,因為感覺後頸上熱熱的、濕濕的。他反手將許仙小小的顫抖著的身子抱到膝上摟著輕輕搖晃。
「對不起!」她說,投進他懷中,一會就把他胸前哭濕一大片,「我不知道。我還嘲笑你!」她哽咽著說不下去。
「沒什麼。」他輕吻她的發,短短的硬硬的真是一點不溫柔。他忍不住微笑,忽覺心中陰霾散盡,「我喜歡你的嘲笑,真的!」
許仙忍不住破啼為笑,捶了他一下,嗔道︰「受虐狂廠又問︰「後來呢?」
「後來,我昏睡了三天三夜。醒來時躺在醫院的隔離病房里,因為我全身都是病菌,各種各樣的,皮膚也有多處潰爛。醫生說我能活著簡直是個奇跡。然後家人們隔著玻璃看我,警察則戴著防護罩進來做筆錄。我才知道我被關了足足一個月,我父母則為我付了五千萬贖金。在我逃出來的第二天,姜子也準備出境,結果被緝捕歸案,當晚就自盡了。但那筆贖金卻下落不明,直到現在也沒有查出來。
「而我在醫院住了兩個月治好生理上的病後又搬到療養院去治心理上的病,因為我對那一個月的遭遇始終守口如瓶,警察問不出什麼,我父母也問不出什麼,就連心理醫生的誘導都無法讓我吐露一字半句。我把這個噩夢埋在心底密封起來,我不想揭開也不敢揭開,我只當我忘了或是根本就沒發生過。在療養院住了一星期我就回家說我已經痊愈了,恢復正常了。家里人也都為我高興,以為我真的痊愈了。可是我真的痊愈了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當夜晚來臨,我就會恐慌,我不敢面對黑暗,不敢關燈,總是一夜照到天亮。六年來,夜夜如此,只除了今晚。」
他將懷中縴瘦的身子摟緊,如此緊,似乎怕她飛掉,「你,許仙,你是第一個知道這段噩夢的人,也是最後一個。從今開始,我會把它忘掉,永遠不再提起,也不再想起。你願意和我一起把它埋藏嗎?」
「願意!」許仙點頭,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在黑暗中撫模他英挺的五官,「現在我明白了,為什麼你會討厭女人,也討厭家教。」
東方聖握住她的手一一親吻五個指頭,「現在不會了。你醫好了一切!」
許仙咯咯輕笑,「我有這麼神奇嗎?」
東方聖還未來得及回答,忽地外邊又是一個震耳欲聾的炸震滾下來,轟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