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笑,一點都不訝異她會接受挑戰。「咳!可別說我沒有警告你呀!」
半個小時後,她慘白著臉,踉蹌地從觀光船爬出來。
她蹲在岸邊的休息站良久。
「你沒事吧?」看到她這副模樣,原本開玩笑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她連連深吸好幾口空氣,確定胃中的翻涌平息下來,才抬頭瞪他。「你該事先警告我。」
他露出無辜的表情。「我有呀!可是你不听!」
她氣得立刻掄拳打他,他隨即露出調皮的表情,哇哇叫的跑開,她二話不說馬上追上去。
會讓她如此不舒服的原因和暈船無太大的關系,只是她沒暈,同船的人可不見得不會暈,海底觀光船艙不大,頂多塞進二十人就很了不起了,非常擁擠,因為觀景窗的視野是向下的,所以每個人都必須低頭看,再加上船身隨浪行駛晃動,很容易讓人暈船。
她本來還好好的,偏偏其他人暈了,而且立刻嘔吐出來,頓時小小的船艙中彌漫了酸腐的氣味,一聞到那個味道,她就不行了。
盡避海底珊瑚礁的景觀還算不錯看,尤其看到魚悠游其間,仿佛置身在大型水族館中,可她已經無心觀看,得費盡全力對抗胃的翻涌。
希平自知理虧,跑沒幾步,就乖乖地挨打。「好啦!別生氣了!凡事都是要試過,才知道個中滋味嘛!」
她停止揍他。「你也嘗過了?」
他用力的點點頭。「那當然!我坐過幾次,最開始我都是吐的那個人,後來好不容易才習慣的。」
看他露出可憐兮兮的模樣,想氣也氣不起來,但還是忍不住白他一眼。「以後這種事,請獨樂樂,不要眾樂樂。」
「呃!這樣太自私了吧!」
「你還說——」她再度掄起拳頭,而他立刻求饒,見他這樣,她亦忍不住噗哧笑出來,他的笑聲很快也加入。
這一笑,讓心情好得就像此刻的天空——萬里無雲。
「你要不要吃些東西?我帶你去島上最好吃的餐廳吃飯。」
想到方才的情景,她搖頭。「暫時不要!我怕我的胃會造反。」
「那我就先帶你到我住的地方。」
「好呀!」
希平住在一個離海不算遠的地方,沿島山環繞而上,但比起洛賓的屋子,就嫌遠了一些,得要多走個十五分鐘才會完全踫到海。
但是這邊視野極佳,可以深刻感覺到海是把這座島圍著的。
這屋子獨門獨棟,有自己的院子,希平在這邊墾了幾畦小菜田,還搭了一個絲瓜棚。
「你在這過的可是‘種豆南山下’,如陶淵明般的日子?」
「差不多,菜就吃自個兒種的,吃膩素的想吃葷的,就跟幾位歐巴桑到退潮的海邊撿拾海菜、模蛤蜊,或跟著擔任漁夫的里長伯出海捕魚……」
「好棒喔!」她听了好羨慕。「我也想過這樣的生活。」這里靠山靠海的,山產海鮮都不缺。
他忍不住失笑。「就只有你會說好棒。」
「真的是這樣!這樣的生活應該是每個人的夢想。」單純、簡單的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最重要的是——不需與人勾心斗角,不用——」
在意識到自己的思緒又忍不住飄向某一方時,她趕緊打住——但也有些驚異,居然可以過了這麼久都沒有想起「他」,這跟之前每隔一分鐘即會忍不住想起他的狀況大相逕庭。
走到窗邊,注視著那海。「好奇妙呀!這海竟比在台灣看到的還要藍、還要美麗!」
「沒錯!在這里,你可以同時看到日出和夕陽,那海景更是美得如畫。」
海風輕輕拂過來,完全不濕不黏,空氣清新,吹了教人心曠神怡。
「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了!」
「會的!我一定會讓你都看到!」他笑著保證道。
希平沒食言,第二天即帶她看了小琉球島上所有的美景,到各處知名的珊瑚礁岩洞去探險,吃遍島上特有的美食,讓她每一刻都充滿了驚奇和笑聲。
可最叫她驚奇的是希平的轉變,他淘氣、充滿活力,像極了一個大男孩,常逗得她好氣又好笑,視線也幾乎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遠離白沙港那人來人往的地方,在非假日期間,這個小島是很安靜的,漫步其間,時光突然變得很悠閑,尤其走在沿岸觀海步道上,望著那澄淨的藍,心情更是莫名的平和。
躲過正午的日頭,希平帶她到海邊游泳。
她穿著泳裝,迫不及待地投入那淨藍之中,一償夙願。
興致沖沖地游了幾回,直到感覺體力有些不繼,才翻過身子改成仰式,輕輕踢著腳,讓身體隨著海波流動。
被陽光照暖的海水柔柔地托著她,望著天空的藍,令她不禁有種錯覺,究竟她是躺在海中望著天,或是她浮在天空俯望著海。
隨著心情的平靜下來,全身感官也變得慵懶起來。
除了海濤聲,一切似乎是靜寂、無聲的,仿佛天地萬物就只有她一人般,帶給她獨特的存在感受。
海,真是個奇妙的地方,是地球生命的起源處,而她來到此,就像回到母親懷抱中般溫暖、舒服,來到此,一些從未靜下來思考的事情也開始浮出來。
有多久沒讓自己去關注其他的事情,甚至是在意朋友、家人?
即使見到了美景,也只匆匆瀏覽,從未放在心里留意過?
生命中,她到底錯過了多少東西而不自知呢?該責怪是這個社會的步調太快,讓她來不及去品味?還是怪自己被沖昏了頭,迷失了自己?
然後,一直壓抑下去觸動的那道門,也緩緩開啟了。
她為何而生呢?
冀東玄為何而生呢?
為什麼他們會相遇、相戀、結合呢?但為什麼又不能快樂呢?
即使回去之後,他真說出她最想听的那個答案——「我要給你幸福的愛情!」
那她就真的會從此幸福快樂、從此無憂嗎?
一個承諾,就可以代表今生今世不變嗎?
她閉上眼楮,不由地蜷起身子,感覺海水淹沒了她,可她並不驚慌,慢慢地再度讓自己的身子朝下,但並不沉下,如水母漂一般,載浮載沈的。
在母親的子宮中應該也是同樣的感覺吧!
如果萬物會老、會死,緣起就會緣滅,又如何要求人不變呢?在愛情殿堂中,人們企圖尋找到不變,可離開了愛情殿堂以外,每個人、每件事都會變。
但她卻執著的只要一個「答案」——一個可以讓自己暫時心安、滿意的答案嗎?
我愛你?!
太傻了!也太痴了!竟是到此刻才領悟,自己有多麼的愚蠢呀!
她慢慢張開眼楮,透過蛙鏡,竟看到了海底的珊瑚礁。
她愣了愣,哎呀!在她痴想過程中,竟又差點錯失了美景。
調皮的,讓自己翻轉過身來,換個氣,然後笑了出來,再吸口氣,讓自己浮潛,欣賞海底景致,這回全心地樂在其中……直到一雙手輕輕拉住了她。
她抬起頭,看到希平溫柔的面容。「你已經游太遠嘍!」
她對他笑—笑,然後讓他領著她回到了岸邊,在離水的剎那,覺得某些東西也留在那海中,她轉過頭凝看。
「怎麼了?」
「沒事!」她微微一笑,彎身月兌下蛙鞋。
希平看著她,模糊地察覺到她有些不同了,但又說不上原因。
「先到樹下坐著休息,你在海里玩了那麼久,可能都曬傷了。」看著她泛紅的肌膚,他有些擔心。
「沒關系,我沒有多少機會能這樣曬傷,就讓它狠狠痛那麼一次好了。」就像她的情傷。「……不過,我現在真的好快樂!」她攬著他的胳膊,親密地往前走。「我真的好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