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
他坐下後,從微波爐拿出一瓶溫鮮女乃,現在離上班時間還有四十分鐘,他有充裕的時間享受一頓悠閑的早餐。
「早!」
她留下副刊,把其他報紙都交給他。
「有睡好嗎?」
「有呀!」
熱騰騰的吐司跳起來後,她將之放在已盛有培根及荷包蛋的盤子上,遞過去給他。
「謝謝!」
短暫的沉默間,只有咀嚼聲、翻動報紙聲,以及正在運轉中的洗衣機聲,直到她突然爆出輕笑。
他抬起頭,好奇地問道;「怎麼啦?」
「沒什麼,在報上看到一個挺有意思的笑話。」
「說來听听。
他把培根放進嘴巴中咀嚼。
「OK!」
她略清了清喉嚨便開始念道︰「小明從學校回來告訴爸爸,說他有一個同學沒有看過狗,小明的爸爸覺得不可能,便問他怎麼知道,小明說‘因為我畫了一只狗,但是他卻說沒看過這種動物。’」
听完後,兩人相視大笑,因為他們同時都想起前陣子崇祺發生的類似狀況。
之前崇祺在磁板上畫了兩個圓,中間各點了三個點,然後要他們猜那是什麼。他倆猜了半天,從糖果、餅干到玩具,能想得到的都說了,結果卻沒猜中,最後崇祺仰起下巴,用很困惑的目光看著他們。
「你們怎麼那麼笨?連自己都認不出來!」
當時他倆只得垂頭認錯,為自己的眼拙連聲道歉。
他們是怕傷害到孩子幼小的心靈,使得他對畫圖產生退縮之心,所以才拼了命地吞下狂涌而上的笑意。
丞風笑道︰「你看要不要把崇祺那一段寫下來拿去投稿?」
「好呀!看能不能賺到一筆水果錢。」
吃過早餐後,他將自己使用過的碗盤和杯子拿進廚房清洗。歸位後,便拿起車鑰匙和公事包出門。
「晚上我會早點回來下廚。」
「又是牛排?」
她輕嘆。
「是的!」今天是星期五,亦是雲家每個星期吃牛排的日子,雲丞風也將這個「傳統」帶到台中來。「肉我會準備,至于其他的配菜就麻煩你了。」
「好,路上小心。」
「再見!」
將車子倒出車庫後,他停了一下,她沒有站在門口送他,可他卻猜得出,她吃完早餐後便會開始收拾家里。
雖然即將投入緊張的職場環境中,但他的心情卻莫名的好,只是才剛出門,就已經想趕緊下班回家了。
他搖頭大笑,為自己突然變得那麼戀家而感到不好意思。
他,雲丞鳳,成了一個戀「家」的男人了,這是以前無法想像的。
在台北偶遇的那一次,他和茱敏已把話談開,雖然問題並未完全解決,但至少走出了破冰之旅的第一步,此後,兩人相處已不似過去那般劍拔弩張。
只是走出了第一步之後,他們仍在原地模索,不知下一步該如何走。
直到三個月前的深夜,他接到一通電話後,才改變了一切。
那是茱敏打來的……
崇祺得了腸病毒,茱敏也同時病倒,她在自己快撐不住之際要他回台中。
從不輕易開口求人的茱敏,竟向他求助,可見情況有多嚴重。
當他在高速公路上超速狂飆的同時,他亦拼命祈禱上蒼能在他趕到之前,好好守護他的「妻」與「子」,他願意拿他的生命來換——
當他趕到醫院,看見兒子吊著點滴躺在病床上,而臉色慘白的茱敏虛弱地倒在他懷中時,他終于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麼!
他想跟他們在一起,他想守護他們,他想每一天都能親自陪伴孩子,親眼看到孩子的成長。
在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之後,一切豁然開朗。
明知在說出那份請求的同時,便意味他承諾了將完全擔下這段不情願的婚姻所帶來的義務,以及對孩子的責任。
可他還是說了,而且說出口之後,他發現肩頭的擔子並沒有想像中的重,但心卻變得踏實了。
當茱敏點頭同意——願意忘記過去,一切重新再來時,他只是閉上眼楮,默默感謝上天給他這個機會。
他和茱敏、崇祺終于正式成為一家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輩同生活的這幾個月,是他近期生命中最充實、愉悅的時刻,長久以來,一直煩躁不安的心也就此定了下來。
他終于能夠明白,當年丁案跟他說的那番話的意義了——養家固然是一種責任,可一旦男人有了想守護的人、事、物時,才會真正覺得這一輩子活得踏實。
他踩下油門,開始朝前行駛。
這是美好一天的開始——
※※※
像是事先配合好了一般,隨著車子引擎聲遠離,洗衣機也在第一回的運轉過後暫時停止運作。
此刻,所有的聲音都沒了,連時間也好像靜止了。
茱敏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已變涼的牛女乃,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可惜她不喝咖啡,如果在這一刻,空氣能飄著濃郁的咖啡香,感覺應該會更完美。
她的視線落在餐桌對面仍拉開的椅子上,不禁逸出一聲輕嘆。
一般理想夫妻的生活,大概就是像現在這樣吧!
早上妻子叫丈夫起床、共用早餐、分享笑話,送丈夫上班後,妻子開始忙著整理家務、照顧孩子,直到傍晚,開始張羅晚餐,等丈夫下班回來一起吃,然後看電視,分別陪孩子玩耍……
再好也不過如此了,只是……傳統的有點嚇人。
會跟雲丞風開始天天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是她所始料未及的。
「茱敏,我不想再錯過崇祺的成長,讓我一起負起教養崇祺的責任!」
這是數月前,崇祺染上腸病毒,而她病倒,丞風從台北趕回來照顧他們母子的時候,所提出的要求。
這意味著,他們兩人不會再像過去那般各分南北,他們將會天天住在一起,一起生活、一起管教孩子……
當時她答應了。
許是她太過疲倦也太過虛弱,所以沒想到那麼多。
許是意識到自己已沒有足夠堅實的羽翼,能再繼續獨當一面的保護崇祺,她需要支援。
許是……被他那一句「不要再讓我錯過孩子的成長了!」給震撼到了。
他對孩子的愛並不亞于她,卻因為她的緣故,一直壓抑著那份愛。孩子的成長很快速,即使她天天與孩子生活在一起,仍會對此感到驚異,更遑論每隔一個禮拜才看得到孩子的他。他的感受應當會更深刻,她沒有權利剝奪他參與孩子成長的機會。
不!這些都還不足以解釋,為什麼她在看到他風塵僕僕趕到醫院時,會涌上那麼強烈的釋然和激動。
他來了!他真的來了!這一點比任何事都還要重要!
直到那個時候,她才知道,自己對他的依賴度,遠超過自己所認定的。
同意和他正式過著「一家人」的生活時,有很多情緒和意念同時沖擊著她,可即使是想起了月華,也沒能動搖她這個決定。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突然不在意了,那就像不知道自己何時已遠離了熟悉的岸邊,置身在大海中,舉目四望,見不到海岸線,不知自己在哪里,不知自己何時會沉下滅頂,不知何時會有船來搭救,所以一切只能全憑自己的直覺和決定,咬著牙,繼續往前游……
飄來了浮木,她決定攀上去跟著浮木載浮載沉,朝未知的方向而去。
或許,她會隨著浮木飄回原來的海岸,但也有可能飄向另一個未知的領域,不是嗎?
所以她不後悔同意了他的提議,他就像那個浮木,是她目前旅途上的伙伴。
可當雲丞風成功地調回台中工作,當她注視著他將一箱箱原本屬于台北雲家房間中的東西搬進來時,才發現想像與親眼見到是兩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