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風閉上眼楮,這輩子已注定要辜負她了。
他定定看著月華。「明知對不起妳,但我還是要說——我愛茱敏,已經愛了很久、很久……她是我這輩子想共度白首的女人。」
月華靜靜凝視他半晌,突地淒然一笑。「原來我沒變,而你卻變了……」
而這一變——就不可能再回復過去了嗎?
站在開滿黃花的高蒿菜菜田中,泥土和著花香的氣味撫平了她紊亂的心思。
她把手放在額頭,擋住刺眼的光線,看向一畦接著一畦的綠色田野。
「媽咪!有蝴蝶。」崇祺一邊喊著,一邊在田埂上追跑著。
「小心點,別摔著!」才說完,就見小小的身影僕倒了,她連忙奔過去,但崇祺已經很勇敢的自己站起來。
「我沒哭!」崇祺勇敢的向母親報告。「爸爸說男孩子不可以隨便哭,自己跌倒,自己爬起來。」
她模模兒子的頭。「好棒!爸爸說的很對!但你自己要小心,別老是摔倒!」听到兒子提到他父親,心口不由得一陣抽疼。
「好!媽咪那邊有鐵軌,我可不可以去那玩?」
順著兒子指的方向望過去,在菜田的另一頭,有以前台糖小火車專用的小鐵軌,如今已廢棄不用了。
「好呀!媽咪跟你一起去。」她牽著兒子的小手一起走向廢棄的軌道。
「火車欲走走鐵枝,十點五分到嘉義,阿娘生水免揚氣,親像紅花會退時……」一邊和孩子跳著枕木,一邊隨口朗吟。
崇祺听了有趣,也跟著念,只是念到火車行到台南時,他突然打住。
「媽咪!」
「嗯?」
「爸爸會坐幾點的火車來外婆家?」
她臉上的微笑漸漸消失。「媽咪也不知道,爸爸……可能沒辦法來吧!!」
「為什麼?」小臉上盡是不解。「爸爸跟阿姨辦事要那麼久嗎?」父親昨晚出門沒多久,母親就匆匆帶著他回南部外婆家了,雖然外婆家很好玩,但少了爸爸就沒意思了。
她低身抱住兒子,不敢讓他看到她臉上的表情。「爸爸他……可能在家等我們呀!」也可能已經離去了……
她知道自己懦弱,沒有勇氣面對他的決定,所以先行一步離開,或許,下次見面時,就是要談離婚的事了,而在那之前,她得先做好心理準備。
可是好難、好難……
「如果爸爸在家,就叫他趕快過來嘛!外婆這里好漂亮喔!」現正值高蒿菜開花的時節,觸目盡是一片綠葉黃花,有說不出的宜人。
她聞言閉上眼楮,不敢出聲,深怕一開口,情緒就會控制不住。
以後——她該怎麼跟兒子解釋,他爸爸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跟他們生活在一起?
突然間,她痛恨起自己來,為什麼要退縮?她應該要勇敢爭取,但……
她哀傷地想道,就因為他們三人之間的關系太過糾葛復雜,她記得他曾經多麼熱烈追求過月華,他們兩人是如何熱戀……他曾為她深情款款朗誦情話,甚至那一晚……他想結合的對象也是月華……
所以.她無言的將選擇權讓出來,退縮地、怯懦地帶著兒子逃開。
「媽咪,妳怎麼哭哭?」發現母親在流眼淚,崇祺有點不知所措。
她伸手抹去淚水,可眼淚卻像泛濫似的,怎麼也抹不干。
「爸爸!」崇祺突然大喊。
咦?她抬起頭,飛快地轉身,站在菜田另一端的高大身影不就是他?!再度涌上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使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兒子掙出她的懷抱,快步沖了過去!然後,跳進男人展開的大懷抱中。她雙腿發軟地蹲了下來,沒有勇氣跑向他。
棒著黃花,她淚眼蒙地看見他把兒子拋向天空又抱住地玩耍著,然後讓孩子坐在他的肩膀上,一步步地朝她走來,如果這是最後幸福的畫面,她要牢牢記在腦海中。
丞風走近,放下崇祺,讓他繼續在鐵軌上玩著。
看到她,他真不曉得該沖過去把她掐死還是緊緊抱住,當他回到家,見到只有一片黑暗迎接他時,他差點瘋掉!
她怎麼能這樣對他?!
她決意放棄他了嗎?
她真的想把他「讓」給月華嗎?
可當他讀著那張留有淚珠痕跡的字條時,他除了生氣之外,更覺得心疼——
台中突然變得好冷,所以我帶兒子南下找太陽。
找太陽?把他一個人丟在台中……真是狠心呀!
但——他想他知道她逃的真正原因,並不是不在意,而是太在乎了,所以才不敢面對他……
他一把拉起她,抱著兒子,不發一語地往前走。
她跌跌撞撞地被他拉著走。「你——要干麼?」
他沒回答她,維持這樣的狀態直到回到柳家,他將孩子交給柳母。「媽,孩子就麻煩您照顧了。」
然後他又拉著茱敏往外走去,直接上了車,開走。
茱敏揉著被他抓得近乎瘀青的手腕,生氣地瞪著他。「你到底怎麼了?要做什麼?為什麼不說清楚?」
他依舊不發一語,只是專注地看著前面開車。
看到他緊繃著下顎,她也只能吞下滿月復的疑問。沉默慢慢籠罩整個車內,她有些無法承受這樣的凝室,便伸手打開收音機,隨意轉了個電台。
不管什ど都好,只要有聲音就可以!
她望著窗外,不敢再看著他。
他跟月華昨晚怎麼樣了?是否舊情復燃了?是不是決定要去完成離婚手續了呢?
他……打算拿她跟兒子怎麼辦?如果真離婚了,會如當初所協議的,孩子歸她所有,而他……會不會反悔呢?
現在是要回台中嗎?
無數個假設和看法拚命在打轉,但就是沒那份勇氣問出口。
就在迷茫的當口,廣播主持人說的一段話引起她的注意。
「所謂的鴛鴦地,就是夫妻一方有人死去的時候,如果將死者埋在那邊,三年後,另一半也會跟著而去……基本上,風水師會盡量建議別使用鴛鴦地做墳地,除非……夫妻真的情深,無法忍受另一半離去,只有自己獨活下來的……」
夫妻情深……她突然很悲哀地發現,如果他真的先她一步而離去,只怕她也不能獨活了……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對他的感情會深到如此地步呢?她怎麼會那樣不小心呢?
她背對著他,望著窗外的臉流下了淚水,但她很快就拭去。
不哭!不哭!絕對不哭!
她不是早就想通了嗎?不是早就預期會有這樣的狀況發生嗎?
所以——要堅強,一定要堅強——她在心中如催眠般反復地默念著。
當路邊指示通往墾丁的路標進入她的眼簾時,她突地回過神,他帶她來墾丁?
她詫異地轉頭看他,而他依舊板著一張臉開車。
「你……」開口說了一個字後,便說不下去,望著前方,默默揣測他帶她來墾丁的用意。
當她以為他會帶她到五年前出事的小木屋時,他卻帶她來到一間新蓋好的飯店,在櫃台checkin後,便牽著她的手直直走進電梯。
「小木屋已經拆了。」他總算開口說出第一句話。
「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里?」她鼓起勇氣問道。
「因為我想要跟妳做真正的夫妻!」
他說得輕松自在,她則听得呆若木雞。
他牽著她走進寬敞舒適的房間,盡避外面可以清楚看到藍天碧海的美景,但她無暇欣賞。
真正的夫妻!
她有些暈眩地望著他,而他則一瞬也不瞬地凝著她,這幾個月來在他們之間竄動的電流,急速升高,即使房內開著空調,他們仍感到燥熱。
她不平穩地吸了一口氣,那已足夠打破存在他們之間的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