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如此的俊美、才華兼備的偉岸男子,看起來似乎對她頗有好感,正是她拚死守身如玉,在娼家忍氣吞聲這麼多年來苦等的對象,她一定會使盡渾身解數將他逮住,羽蓉暗自盤算著。
雖然此曲音色優美,唱伎歌聲動人,但他卻恍若未聞,對在旁那張美麗的面容更是視若無睹。
他到底在干麼呀?他不下第一千次地問自己,為什麼要逼自己來到這過去他完全不屑一顧的歌榭酒樓來打發時間,任憑自己讓一些濃妝艷抹的煙花女賣笑招待?
靖堯咽下喉頭的苦澀,他到底想要證明什麼?是下意識想要藉著其他女子來把心中那個身影抹去?
可是愈是如此,那個身影不僅未曾淡去,相反地,她們的庸俗更凸顯了「她」的不平凡和特殊。
這些日子以來,只說明了一件事,他根本無法忍受其他女子近他身,而他之所以容忍羽蓉,是因為她美麗慧黠,頗具文采,談吐得體,撇開她為煙花女子的身分,倒頗符合他過去對一般女子的印象及要求,「普通」的大家閨秀也不過如此,完全不像「她」。
一想到「她」,他的心就無來由的抽痛,仰首猛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荻蓮,已經分開數月,原以為離開了,就可以擺月兌她對他的影響力,以及那分莫名有如著魔般的怪異情感。
但他錯了!
被她所挑起連他自己都不曉得的情感和渴望,不是說不要就可以不要,就像生了根般,已經成為他的一部分,再也無法回到過去那個對情愛無欲無求的駱靖堯。
自和她分開以來,他每一刻都在思念她,每一回他都要耗盡所有的心神來對抗她那不請自來的一顰一笑,和那雙盈滿濃濃愛慕之情及溫柔的眼楮,而每一次都失敗了。
已經太遲了!盡避他用那麼冷酷嚴厲的言辭將她趕走,但她早已像熱鐵般深深烙印在他的肌膚、骨子里,怎麼挖都挖不掉,而存在的時間遠超過他所知道得久。
其實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心即被她牽動了──在他掀開她的頭巾看到那張散發純潔無瑕的絕美臉龐的剎那。
為什麼他可以如此毫不猶豫地將家里一切交給她管理?這種信任是從何而來的?只是他從不願正視,相反地,他下意識地躲避,並用心在他們之間設下好大的距離,不斷地挑剔、折損她……
餅去一年四處奔波,光是公事,便足以耗去他所有的心神和腦力,使他無暇思及其他事情,更自信一切都在掌控中,但他作夢也沒想到在接到那封「休書」時,他會受到如此大的震撼。
一個溫馴的小綿羊怎麼會做出這等駭人之事?
在震驚之余,更頭一次意識到她在自己心中的存在感,遠超過自己所明白還來的深刻。
她要離開他!
這個事實所帶來的恐慌和失措更遠超過她「休」他所帶來的羞辱和自尊打擊。
他閉上眼楮。
再度偶然相會,讓他真正見識了她那真正率性的一面,所受到的震撼雖不小,但更教人駭異的是,這個完全陌生的戚荻蓮在極短暫的時間,便讓他的心靈和受到前所未有的震動和脆弱。
他不自覺打開了一向緊閉的心扉,向她透露出自己最不欲為人知的那一面。
瓦解了他一向最自豪的自制。
在恐慌害怕失去自我之余,他不惜用冰冷無情的言語將她趕開,相信只要她遠離他,他就可以很快地恢復以前的日子,他會再度變得堅強。
但──
她的遠離只是讓他更加想念她,這些日子只要一閉上眼楮便會出現她絕美的身影和溫柔的笑靨,還有她那因被他的言語飽受打擊和絕望的臉龐,在在都像利刀撕裂了他的心。
他詛咒她,氣她影響他如此之鉅,但更痛恨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懦弱?
他是因為害怕脆弱而趕走了她,卻不知道其實自己早是脆弱的。
他再也無法漠視了,她已經改變了他,沒有她,他就像失去了靈魂,空蕩蕩地再也無法完整。
「告訴我,若是你為人妻的話,你會以你丈夫的話馬首是瞻,一切都听他的,不會反抗?」他冷不防地問出這個問題。
羽蓉眨眨眼楮回過神後,內心閃過一陣狂喜,她垂下眼露出溫馴的模樣。「那是自然的,奴家……一定會遵從《女誠》上的訓示,侍夫如侍天,與孝子事父,忠臣侍君同也。」說的時候,語氣還因為期待而顫抖。
這應當是個模範而且值得稱許的答案,但為什麼他一點都不欣賞、贊同?
他要的是那朵不受凡俗規範,與眾不同,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蓮花!
他要將她找回來!
這個想法立刻有如一陣強風,將禁錮他心頭數月的陰霾吹去,令他胸口一舒!
駱靖堯霍地站起身來,他的突然令羽蓉嚇得驚呼出聲。
「駱公子?」老天!她第一次見到駱靖堯這副模樣,臉上的冰冷不見了,眼眸亮得驚人,臉上的光采耀眼奪目,好似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心,令人屏息,然後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際,他已經丟下一錠銀子,頭也不回地走開,而那是羽蓉這輩子最後見到他的身影。
走出綺月樓的駱靖堯,身形俐落地騎上馬,腦海中就只有一個想法。
找到她、找到她!找到那個有如蓮花般卓越不群,散發著特有芳香的女子。
不管天涯海角、不管是不是要花費他這一輩子的時間,他都要找到她!駱靖堯對天發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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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宮家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戚慕翔的聲音有若雷般,幾乎震垮了宮家的屋梁。
荻蓮的臉色有些蒼白,但站在數月不見方雲游歸來的爹、娘面前,她的表情是堅定冷靜的。
「就如我方才所說的,是我主動要求離開的,並不是駱靖堯休了我。」荻蓮語氣平靜地說道。由于北方的冬天實在冷得教人受不了,于是毅然決定暫停尋找大姊的計劃而回到江南宮家來,誰知爹娘也已回到家「避冬」,歷經短暫的相聚喜悅後,在得知她只身帶著穎兒返回娘家的原因後,便立刻引發了一場大風暴。
戚慕翔簡直快昏過去。休夫!這種事若是他大女兒宮荻蘭做的,他還不會那麼訝異,怎麼一向最乖巧討人喜歡的二女兒,居然也會做出這種驚世駭俗的大事?
他堂堂一個威鎮大將軍,怎麼生出的女兒都是這種嚇死人不償命的,兒子則喜歡繡花,他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呀?戚慕翔欲哭無淚的想著。
戚夫人宮霓裳看了一眼丈夫,瞧他滿臉郁卒、皺眉想哭的模樣,夫妻多年豈會不知他心中在想什麼?現在八成在埋怨孩子們的怪異個性和行為都是遺傳自她。
她搖搖頭看向女兒。「蓮丫頭,這兒是自己的家,沒外人的,你老實告訴爹娘,是不是靖堯欺負了你?你受不住才要離開他的?」
母親輕柔的聲音,令她想放聲大哭,她想把心中的委屈統統傾瀉而出,但她說不出口,因為每說一次,她心口上的那道傷就愈大,難以愈合。
她深吸一口氣,咽下喉頭的硬咽。「不!他雖沒對我好,可也沒負過我,總而言之,一切都是女兒任意妄為做下的決定,請爹娘別錯怪他了,若是爹娘覺得女兒做出此事有辱門風,不配待在這兒,孩兒立刻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