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已失,只有怨,還有一股不肯承認失敗的拗氣,讓他無法大方公開接受蔣琦芳,其實心中比誰都清楚,兒子早已是非卿不娶,他鄭家媳婦的寶座注定只能給姓蔣的,唉!不甘心呀!
如今,孫子都快要出來,又有什麼好嘔氣的,人……老了呀!
青雲看向兒子。「我問你,若是你們不結婚,孩子要姓什麼?」
「姓蔣!」群昱毫不猶豫地回答,語氣顯得太快樂了一些。
青雲眯起眼楮。「我鄭家的孩子要姓蔣?那才有鬼,走!立刻帶我去見那個凶丫頭!用押的也要把她押著進禮堂和你完婚。」
「是!」群昱強忍高聲歡呼的沖動,跟在青雲身後去找琦芳,玉霞也緊緊在旁邊盯著。
然後在青雲親自出面求婚下,琦芳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並突然同時抱住青雲、玉霞喊一聲「爸!媽!」
然後,隨即便大哭了出來,因為她已十幾年沒再叫過這個稱呼。
兩個老人都深受震撼,玉霞立刻掉眼淚直摟著琦芳喊心肝,青雲則楞立了好久,漸漸領悟到自己是多麼幸運的人,因為他還活著,所以他可以多個媳婦,甚至再過不久,更可以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孩子,他比那兩個已上天的人,幸運得太多了。
他又有什麼好怨、好意氣用事的呢?
抬起手,慢慢抱住那個有可能會是他女兒的人,雖然不是親身,但她卻將是他兒子的愛妻、孫兒的慈母,傳續他鄭家血統的人。
那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流有他的好友、他的摯愛,還有他的血統,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完美。
就這樣,在眾人的祝福下,琦芳風光地進了鄭家門,如今小孩子出生,果然立刻成為鄭家兩老的最愛,皆搶著幫媳婦帶孫子,而且寵琦芳寵得不得了,讓他這個做兒子的不免會吃味,但又覺得很開心。
所有人都快樂幸福,沒有怨、沒有恨,不是件很棒的事?
群昱比誰都還感受到此。
「爸!小念恕就交給您了,我去看琦芳需不需要幫忙。」他對父親說道,兒子的名字之所以會取為「念恕」,即希望他能在沒有陰影的環境下,平安順利的成長為一個時時帶有寬恕之心的人。
「去!去!小念恕有我就可以了。」祖孫倆在花園的綠色草坪上玩成一團。
群昱搖搖頭,穿過林家花園,走進屋子。
一個星期前,這棟房子的女主人才剛剛下葬,但房子里面卻仍充滿了溫暖的氣氛,毫無死寂之氣,這都得歸功琦芳的巧手布置。
走上三樓,琦芳正坐在床邊,周道散放著好幾個方型餅干鐵盒,她正低頭專心翻看著。
「還沒收拾好嗎?」群昱在她身邊坐下,琦芳在葬禮結束一個禮拜後,才有心情進來整理王心湘的遺物。
「呃——你來看看,這些放照片的鐵盒是從她衣櫃中找到的。」琦芳將手中的照片遞給他。
那是一張黑白結婚照,照片大概是三○年代拍的,都已經泛黃,依然能看得出這是相當出色的一對,一眼就看得出,男的長得英俊但鄉土味重,女的美麗氣質出眾,眉宇間散發著和琦芳一模一樣的自信與傲氣。
「這是外公、外婆嗎?」
「是呀!」她將照片後面的落款翻給他看——「林靜雄、王心湘永浴愛河于中華民國三十九年春」。「沒想到,外婆居然是這樣一個大美人。」
「是呀!難怪女兒和外孫女也都是美人。」他笑道。
琦芳笑笑,但笑容有些哀傷,從旁邊拿過一本大相薄。「剛剛我看到了這些。」
群昱拿過來翻,前面幾頁大多是王心湘年輕時的沙龍照,但後來則是她抱著一個小女孩的生活照,從照片中,可以看出她對這個小女孩是相當寵溺,把她裝扮成像個小鮑主,抱著時,臉上總洋溢著驕傲的笑容。
然後漸漸的,這個小女孩長大了,戴著小小方帽的畢業照,按著年代一一排列,有幼稚園、國小、國中、高中,清楚的看到她從小女孩蛻變為美麗佳人的過程,出落得有若出水芙蓉,美麗驚人。
「這是你媽吧!」他終于明白,父親為什麼會愛上她母親,這樣的女子是所有男人的夢想,幸好他已擁有。
「嗯!當我看到這些照片時,好像打開了一個時光寶盒,看到她們兩人的過去,好奇怪,雖然都是我的至親,但在這一刻,卻覺得好陌生,她們的過去、她們的故事,都是我所不知道的。」她輕輕撫著那些泛黃的照片。「直到此時我才明白許多事,雖然外婆從不對我說過去的事,但是看到這些,我多少有點了解,她真的是一個命運乖舛的苦命女人。」說完後,淚水再也抑不住的滑落。
他將她摟進懷中輕撫,沉默的听著。
「其實她真的很愛外公,所以當外公在外面討了個小老婆的時候,才會那麼憤怒,無法像其他同時代女性,逆來順受。寧願弄得玉石俱焚,不顧外在異議,將丈夫掃地出門,當母親出生時,便成為她唯一的寄托,她費心把她教養成人,為她訂下親事,誰知道母親居然會為了父親背棄了她,在經過這兩次的打擊後,我一點都不懷疑她為什麼會變成如此充滿憤恨,整個人生充滿了痛苦……」
他輕撫她的頭發。「但無辜的你,卻變成她發泄憤恨的對象,對你實在太不公平了。」
她苦笑。「不能怪她呀,一個曾是她以為可以仰賴終生的良人,一個則是出自她的骨血,用心養育長大的女兒,這兩個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先後背棄了她,所有的付出最終得來的卻是背叛,她靠恨活下來,是比較容易的;其實,回頭想想,當年她是可以不用去醫院帶回我們姊弟的,任我們被社工人員處理,但她沒有,還是帶了我們回來,給我們安身的地方。」她搖搖頭。「在她的心里應該有過很大的掙扎吧!而我卻什麼都不懂,硬是恨了她那麼多年,我真的是……」再一次,哽咽的哭了出來。
「別這麼說,不能怪你,很多事情本來就只能看得到表面,何況她‘精神虐待’你是真的,你又何嘗好受過?怎麼可能會不怨呢?」他怕她鑽牛角尖,沉溺于自責。「而且這幾年,你已經做得夠多了,因為你在她身邊,我想她已經完全從過去的憤恨解月兌了,她走得很安詳呀!」王心湘是在睡夢中過去的,事先一點征兆都沒有。
琦芳聞言心更酸,一想到這三年,她和王心湘之間的種種,就不禁唏嘆,倘若能早一點領悟,就可以早些回來陪她,而不是只有這短短的三年。
初時,她們兩個仍像刺蝟般互相在口頭上攻擊,誰也不讓,尤其對琦芳要搬回來這件事,王心湘滿口不願意、嘲諷,但當她真的將行李提進林家那棟大房子時,卻又沒拿著掃把或叫警察將她轟出去。
雙方達成協議,她的房租就用來抵這個家的伙食費,開始時,兩個人還是過著以前的生活模式,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卻甚少踫到面,白天她請了一個看護,協助打理這個家,然後她去正理國中教書,下班後,王心湘早已將晚飯端到自己的房間去吃,讓她一個人面對一桌冰冷的飯菜。
最後她受不了,因為她回來不是想要再過以前那種生活,所以她沖到王心湘的房間,明確的告訴她,從今而後,她將親手做晚餐,兩人得要一起吃飯,要不然就沒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