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很久很久不會發脾氣大吼大叫了,此刻,儲存多年的怒火都在瞬間爆發。
心琪因為整夜沒睡已經累得迷迷蒙蒙,再加上他的用力搖晃,搖得她天旋地轉,憤怒的大音量,也瞬間涌進耳膜,轟得她無法思考,只知道于鼎中正在責備她。
「抱歉。」她累得無力辯解,只能細聲道歉,希望能暫時止住他的怒罵。
「你……」他有種強烈的失落感,原本以為她會跟他大吵一架的。
「對不起……」她的語氣麻木無力,掙開他的掌握後,就轉身躲進廚房洗碗。
于鼎中踱著地板出氣,對照起他的怒焰,她顯得風淡風清。而他寧可她跟他解釋爭吵,也不願她逆來順受!
他悶著氣追問,「昨晚你去哪里了?」
小手忙碌的動作著,心卻不安的提在半空中,習慣性的恐懼著隨時會落下來的踢打……
從小,她就是這麼長大的,一邊煮飯、一邊掉眼淚,爸爸或大哥就在旁邊,用所有不堪的字句辱罵她,尤其是在她從醫院回家後。
心琪的視線開始模糊,盤旋在眼眶中的水意,匯聚成淚珠滴落……
背對他不停輕顫的縴肩,讓于鼎中心中一凜,毫不溫柔的扳過她,看見她淚痕滿面的模樣,忍不住吃驚的問︰」你哭什麼?」他的理直氣壯淹沒在她的淚眼中,胸中的罪惡感直線上升。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吼罵?
心琪哽咽著說︰「可不可以……有話好好說?」粗魯的抹掉眼淚,她氣憤自己顯露出軟弱的一面,發泄似的對他大吼,「我真的很討厭男人大吼的聲音,以前我爸和我哥也是這樣……」
很明顯的,她正在生氣,面對她的火氣,于鼎中的氣焰明顯地消弱了一大半,聲音和緩的解釋,「我只是覺得,你不回來,應該通知我……」
「昨天院長開刀,我一整夜都待在醫院,出門前我在冰箱上留了紙條。」
來到冰箱前,發現原本吸附在冰箱上的磁鐵竟然不見了,她不甘心的蹲在地上搜尋,終于從冰箱和廚櫃間的細縫中撈出紙條遞給他,而後賭氣的轉身繼續準備早餐。
磁鐵大概是在開冰箱的時候掉落的吧!他根本沒注意到。
怎麼會這樣咧?他努力的壓抑情感,遵守著她的游戲規則——和平相處,只是,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平靜生活,竟毀在他的火爆脾氣下。
站在她身後,他感到一種強大的無力感,先嘆了口氣後才說︰「你整夜沒睡,去休息吧!別弄了。」
回想起他剛剛發脾氣的模樣,簡直就像個沒出息的妒夫,或是在家痴等的怨婦。
她賭氣不予理會,繼續手上的工作。
于鼎中想觸踫她,但伸出的手卻在空中頓了一下,又頹然的放下。
泄恨的抓抓亂發,他懊惱萬分的離開現場,胸中聚積著重重的挫敗感。
再一次,為了他出于關心的舉止,雖然傷害她不是他的原意,卻還是讓她難過落淚……
☆☆☆
爭吵過的隔天,于鼎中二話不說的扔了一支行動電話給心琪,然後又恢復原有的生活秩序,兩人維持著晝夜不同的活動時間。
然而,其中還是有些小澳變,像是假日,于鼎中就會堅持開車載她去大賣場采購日用品,或者送她回育幼院。
兩人的關系就像踩在薄冰上,小心翼冀的,就怕一個不注意,又踩出了裂痕。
他們兩人都知道心中的傷口並沒有痊愈,只是掩在新痂下,為了維持和平相處的假象,雙方都分外小心的回避著,不去掀開結痂,踫痛傷口。
天氣慢慢轉熱,心琪從超市采購完正要回家,停在路邊的紅色房車,突然向外開門,她嚇了一大跳,連忙往路中間閃躲。
「sorry!」從駕駛座下來一位女性,穿著全套乳白色窄裙套裝,頸戴金色項鏈飾品,展現出精明干練、高品味的形象。
「沒關系。」心琪好脾氣的應答,繼續往前走。
「嗨!等等,小姐。」停了一下,後面傳來高跟鞋敲擊在地上所發出的響亮聲音。
「還有事嗎?」
女人左右瞧著心琪,突然驚呼出聲,「MyGod!你……你不是姜心琪嗎?」
「你是?」
「你不記得我啦?」女人拉下墨鏡,露出精心彩妝的臉,高聲宣布答案,「我是金燕妮,以前大家都叫我燕子,初中我們同班了兩年。」
「啊……嗨!好久不見。」心琪的表情透露著尷尬,沒想到竟然會遇到過去的同學。
「天呀!我們有十幾年沒見了。你住在前面那棟大廈嗎?我正好要到那里去等人,我們邊走邊聊吧!」金燕妮強勢的拉著心琪往前走。
「姜小姐,回來啦!」
「趙伯好。」心琪笑著跟警衛伯伯打招呼。
金燕妮邊看時間,邊有些心不在焉的問︰「你現在在做什麼?」不等回答,她已從皮包里掏出名片,「這是我的名片,有時間call我,我們再好好聊聊。」
「非鴻證券投資信托公司……台北辦事處……業務副理……」怎麼會這麼巧?金燕妮竟然和于鼎中同一家公司。
「以前念書時,我從來沒想過我會走向金融業。」金燕妮攏攏秀發,帶著炫耀的語氣說︰「也是湊巧,後來我到美國念書,正好有機會到證券公司實習,就這樣一路做下來了。兩年前,公司要在台灣設立分公司,我被派回台灣籌備。」
「你的工作能力一定很強,才會被派回台灣。」心琪真心的贊美著。
「還好啦!罷籌備時,我都快累死,幸好現在已經慢慢步上軌道。」金燕妮邊張望大廳另一端的人口,邊閑聊的問︰「你後來怎麼失去消息?我記得你功課超好,我媽成天就夸你,說你又乖巧、又會念書。」害自己好嫉妒她。
「哪有……」心琪真的寧願把她的過去完全一筆勾銷。
「你在哪里教書?我記得你媽媽要你考師範大學,說畢業後才可以當個老師。」
心琪搖搖頭,「沒有,我後來沒考大學。」
「怎麼可能?!」金燕妮夸張的聳起細眉,「你功課那麼好,每年都當選模範生,高中又考上第一志願,那你後來……」
「後來我去念商專,現在在食品工廠當會計。」心琪輕描淡寫的回答。
她很清楚,從那個夏天後,自幼所設定的理想,就已經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了。
「你這麼優秀……」金燕妮的語氣充滿惋惜,但表情卻讓人看不出是真是假。
「我其實一點都不優秀,不是有句話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人生就是這樣,不見得每件事情都會美夢成真。」
「我媽要是知道我遇到你,一定很驚訝,我媽一直好喜歡你。」
「替我問候金媽媽好。」心琪準備退場,替這場巧遇劃下句點,這些年來,她已經徹底的斷絕了和過往的聯系。
金燕妮和心琪一直是面對著大廳入口處講話,所以沒注意到從側門出現的于鼎中,反倒是在櫃台的警衛先發現他,「于先生!」
「于總!」
金燕妮听到聲音轉身,埋怨著說︰「你再不出現,我會以為你臨陣月兌逃了呢!」她可是打了不少國際電話,先說服出大老板,然後才能請動他跟分公司的同事見面的。
臨陣月兌逃?真是刺耳的字句。
于鼎中冷冷的說︰「怎麼會?你都跟Dave報備了,我能不遵命嗎?」他最討厭旁人的命令、勉強,偏偏這女人就是听不懂拒絕。
他不再理會金燕妮,手很自然的伸向心琪的購物袋,「怎麼這麼久?我來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