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在支票上的金額欄上簽下七十萬,遞過支票給她,「這筆錢,你不用還。」他的雙手交握的放在桌上,氣定神閑的開口,「條件是,你要住在這里一年。」
「我……不……」
于鼎中平舉手心阻斷她的話,「剛剛的情形你也看見了,我需要有人幫我煮飯、打掃家里。你很清楚,我不會做家事,卻無法忍受髒亂;我不吃速食、罐頭、微波食品、自助餐,可是我從不下廚。」
她當然知道,他是從小在佣人堆里長大的富家少爺,養尊處優慣了。
看見她的表情有放松的傾向,他繼續加強說服。「放心,我們的生活習慣完全不同,踫面的機會不多,我是白天睡覺;晚上工作,而你和我相反。」
他起身,雙手插進口袋,誠懇的保證,「不用怕我攻擊你;你的房間備有門鎖。」說完,他靜靜的等候答案,可沒人看見的是——口袋里的大手竟然微微的在發抖。
心琪緊握手上的支票……勇敢的看著他問︰「假如我不答應,這筆錢你就不借我了?」
「不。」他連想也不想的說︰「院長對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人,既然這筆錢可以救她的命,不管你的答案是什麼,錢你都拿走。」他知道自己在下一著險棋。
思考了一下,她睜著澄澈的大眼看他,很認真的允諾,「好。不過,我也有條件……」垂著頭清楚的說︰「我們……不談過去……」
「為什麼?」
眼楮左右飄晃,就是不敢正視他,輕輕的說︰「沒有為什麼,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很多事情必須遺忘或掩埋,才能往前走。」
「是嗎?你是這麼想的?」于鼎中表情扭曲的重復著,「遺忘或掩埋過去,才能往前走?」他站到她面前,低頭逼問她︰「不問我為什麼回來?」
「你家在台灣,不是嗎?」她平靜的回答,小心的退後一步拉開距離。
他突然變了臉色,「我的事你清楚,我有家嗎?」語氣冷寒的再問︰「你稱那個叫家嗎?」
陰沉的臉色,加上銳利的眼神,那是于鼎中發怒的前兆。心琪緊張、囁嚅的安撫,「他們總是和你有血緣關系的家人,是你最親近的人。」
他的長腿再往前跨一步,硬是把她逼到牆邊。「你真的打心底這麼想?那些只想利用我、控制我的人,你稱作‘家人’……」
心琪背抵著廚房冰冷的瓷磚,僵硬著身體,他眼神里的陰狠狂放,是她所不熟悉的,就像他的體內潛藏的惡魔即將月兌困而出似的。
薄唇譏誚的略揚,他眯著眼一字一句慢慢的說︰「我發現你變了,變得比以前更偽善、更會說大道理、更會裝乖寶寶的模樣。」
他把手撐在她頰邊的牆壁上,嗜血的目光緊盯著她,「這樣的你,只會讓我更想傷害、更想毀滅你了,我以前就是因為討厭你這種故作聖潔的模樣,才決定要招惹你的。」
他彎腰在她的耳邊輕聲細語,「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如你所表現出來的那麼善良高尚,連對我這個壞胚子也可以很友善。」他帶著殘忍的笑意,薄唇朝她毫無血色的唇貼靠上去……
于鼎中強悍的氣息吹拂在她臉上,心琪全身僵硬,無助的恐懼感緊緊地抓住她的心,繃緊著神經大喊,「夠了!真的夠了……不需要你再提醒我,我很清楚你以前為什麼接近我……」她的聲音因激動而哽咽。
當年,大哥全轉述給她听了,那些話她不曾忘記過。
她的手掌抵住于鼎中的肩膀用力往前推,把他推開至一手的距離,低垂著頭,求饒的說︰「不要這樣,拜托你……不要這樣好嗎……不要這樣……我不要……」聲音越來越低,她努力的咬住下唇克制往上冒的淚意。
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為什麼會惹得于鼎中如此生氣。
求饒顫抖的聲音,刺痛了他的耳膜,更刺痛了他的心,于鼎中渾身冰冷的僵在當場。他對她說了什麼?那不是他的原意,他無意傷害她的……
他……知道刺在胸膛的疼痛是什麼!
他氣她竟敢說要遺忘過去、遺忘他!
手緩緩的垂下,放開她,他疲憊的抹抹臉。「回去吧!」聲音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
心琪淚眼朦朧的往門口跑。
「姜心琪。」他沒回頭的喊她。
她定在門邊,和他背對著背。
「那天英姐問我‘我們是什麼關系’,我也想知道你的答案?」
抖著手拉開門,她盡量擠出穩定的聲音說︰「從現在起,我們是‘雇佣關系’。」她關門離去。
他一直沒回頭的站在原地,喃喃的重復著,「雇佣關系……好個‘雇佣關系’……」刺在胸膛的疼痛,似乎在細細緊緊的往他的肉里鑽……
他氣惱的詛咒著,卻依舊無法減輕胸口的壓力,他火大的拿起煙灰缸往牆上扔,發出巨大的聲響。
將額頭抵住牆沉重的喘息,自言自語的說︰「遺忘過去往前走……你連我也要一並忘掉是嗎?是啊!你是該忘掉我的……」
反反得復的問句,回蕩在空間中,沒有人回答。
第四章
矛盾
傾听窗外的腳步聲,
是否同你離去時一樣,
多希望爭吵不曾有過,
多盼望甜蜜不曾消失,
多冀望你仍在我身邊守候,
用你熟悉的心跳撫慰我的寂寞。
花格襯衫加牛仔褲,心琪在悶熱的大中午幫忙搬貨、出貨,長發扎成兩股辮子垂在胸前,不施脂粉,再加上這身打扮,讓她看起來就像是個十幾歲的小女生。
「會計小姐,你幾歲了?」貨車司機笑問,露出一口黃牙。
「我很老了,快三十歲了。」心琪笑笑的回答,下意識地把自己的歲數往上加。
「有沒有男朋友?我給你介紹,我們阿德不錯喔!」阿德是公司的業務,剛退伍,來公司不到半年,常會找心琪閑聊。
她低頭填著出貨單,搖頭婉拒,「謝謝啦!人家阿德的行情很好的。」
阿德靦腆的看著心琪恬靜的側面,好心的替她戴上自己的帽子。「出貨單寫好的話你就先進去,這里太熱了。」
「阿德好體貼,會計小姐,他真的很不錯,考慮一下啦!」
「好,謝謝你。」這樣的閑聊她從來不放在心上,寫好出貨單就轉身進倉庫。
心琪絲毫沒發現,在大太陽下,工廠對面停放著一輛銀灰色的房車,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戴著墨鏡,正遠遠地注視著大伙談笑的畫面……
好一會兒後,汽車重新發動,加速離開。
心琪除了要負責會計工作外,還得兼管倉庫,所以,等她整理完倉庫,都快下班了。流了一身汗,讓她一進到開著冷氣的辦公室,就倍感舒適。
「琪姐,下午有位很有味道的男人來找你,只留下這個信封就走了。」小蓮好奇的掂掂信封的重量,猜測著里面是什麼東西。
很有味道的男人……心琪拆開信封,立刻掉出一張大樓磁卡和一支鑰匙,不用猜也知道來的人是于鼎中。
那天,她匆忙的逃出他的住所後,三天來,她都處于不知所措的心緒中。
她已經口頭應允了他的條件,可……想到往後要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每天都會踫面……唉!想逃避踫面,又無法做到的矛盾感,讓她煩悶透頂。
「琪姐,那個男人是誰啊?」
小蓮好奇的問。
「朋友,請我去幫忙打掃房子。」
她勉強的搪塞。
「他身上的頹廢氣質好有味道喔!他結婚沒?做什麼工作?」
小蓮吱喳不斷的問題,她一個也沒听見去,只覺握在手上的鑰匙,重量似乎增加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