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別跟我客氣,這里是我的家,他們都是我的弟弟、妹妹,我喜歡和大家在一起。對了……」心琪從背包中掏出白色信封,「這是我這個月的薪水。」
「不行,院長交代過不能再拿你的薪水。你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身邊總要留點錢。」
「您收下吧!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心琪干脆把信封塞進文老師的口袋,故意轉移話題問︰「院長什麼時候動手術?」
文老師嘆了口氣,苦著臉說︰「院長根本不答應動手術,直吵著要回來,我也正頭痛。」
「為什麼不答應?醫生不是說要盡快嗎?我去勸她。」
「心琪……」文老師欲言又止的走了一小段路後,終于開口解釋,「院長是擔心醫藥費,手術費加上住院費,最少也要六、七十萬,咱們育幼院多年來靠的都是慈善捐款和教會的補助,我們……我們實在沒那麼多的錢……」
講到錢,心琪也不由得低下頭,懊惱自己的能力不足。她的銀行存款不過五、六萬塊,可是院長若不動手術,萬一心髒病再次發作,那就……
走到院門口,她深吸一口氣,仿佛下了什麼決定似的說︰「文老師,你一定要勸院長動手術,錢的事情我來想辦法。」
「你?」
「我的老板人很好,可以先跟他借,以後分期從我的薪水扣還。」
「他會答應嗎?」文老師有些懷疑。
「沒問題的,就這麼說定了。您快進去吧!」姜心琪強力保證。
她揮手道別,直到背轉過身,才煩惱的皺緊起眉頭。五、六十萬……可不是小數目呀!她低頭踩著自己倒映在地上的陰影往前走。
「叭——」刺耳的汽車喇叭聲,讓她往旁邊讓了讓,低頭繼續走。
「叭叭——」喇叭聲依舊響個不停。
她不是讓開了嗎?還按喇叭,真是的!
「叭叭叭——」
這一次,她終于忍不住地回頭望向聲音來源……只一眼,整個世界就在那一瞬間定格不動,心琪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對面車道停了一輛銀灰色的房車,車旁倚著一位戴墨鏡的男人,他正在抽煙,黑色Polo衫,以及灰色的休閑長褲,更突顯出他精瘦的體格。
她從來沒想過,緊密壓在記憶最底層的男人,竟然會毫無預警的出現在她的面前。
「過來。」男人略為仰起下巴,語氣還是她熟悉的跋扈。
他為什麼會出現?她該怎麼表現?
身體僵硬得無法動作,她腦中的思緒也紊亂得離譜。
男人用力的吸了口煙,食指帥氣的彈掉煙頭,站直身體踩滅地上的香煙……
這一連串的動作對她來說再熟悉不過了,眼前這一幕,曾經是她最著迷的畫面。
「過來,我不是鬼,不用怕成那樣。」
我不是鬼不用怕成那樣。
心琪的心里,竟然同步浮現相同的一句話,因為這是十年前,他第一次去校門口接她下課時所說的話。
十年,對她來說就像前世,陌生得很;而他,不過是遙遠前世所認識的人……
這麼一想,心也鎮定不少,反正一切都過去了!他會出現在這里,就表示決非偶遇,不用躲,也別想逃,她很清楚他任性妄為的個性。
她曾經試著逃避,結果下場很慘。
十年前,他曾一時興起的跑到校門口等她下課,當時害羞的她,為了怕被同學看見,轉身就跑。
結果,他快步追上前,硬是接著她慢慢走,還笑眯眯的挑眉威脅她,「再跑,我就當眾吻你,你可以試試,我敢不敢?」
後來她為了這件事還被教官罰寫悔過書呢!
那是十年前的一段往事,她已經遺忘了許久許久……
腦中自動播放過往的同時,腳跟已經自動舉步橫過馬路走向他。
「好久不見。」她輕輕點頭,卻不知該如何稱呼他,以前,她總是喊他「于大哥」,要不就是連名帶姓的叫他「于鼎中」。
「不知道你在不在里面,所以想踫運氣賭賭看,我只等到抽完這包香煙。」他掏出干癟的煙盒看了看,「沒想到還剩最後兩根香煙,你就出現了。」
不贊成的看著他腳邊躺著一堆的煙.真是制造環境髒亂!評語差點就月兌口而出。
「不說我制造環境髒亂?」他揚起嘴角,笑著挪揄。
她決定不回應他的調笑,「听說你到美國去了,什麼時候回來的?」站在他面前,感覺到他比以前更高大、更具有脅迫感.墨鏡掩住他的眼楮,即使她仰起頭,也只能在鏡片的反射中看見自己的臉。
他不回答.徑自打開皮夾。「這是我的名片,我會在台中待一陣子。」無來由的煩躁開始慢慢浮上心頭。
「非鴻證券投資信托公司……資深基金經理人……」她復誦著名片上的頭餃,帶著淺笑說︰「我知道憑你的家世背景,以及能力,不管在哪個國度,你都可以有很好的發展。」
他干笑的哼出氣,「不錯嘛!你也學會譏諷人了。」家世背景」這四個字听起來還真刺耳,胸口的煩躁在她平淡的回應中開始加溫。
不理會他語氣中潛藏的挑釁,她還是四平八穩的應對道︰「恭喜你有這麼好的工作,你母親應該很高興才是。」
他咬緊牙根,恨恨的開口,「誰管她高不高興!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嗎?不要跟我提到她。」那是十年前他們之間的約定。
「你們母子還是處不好呀?」她的語調仍是輕快,沒被他惡劣的語氣嚇到。
兩人突然安靜下來,似乎找不到話題可說,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緊繃尷尬。
心琪左右張望,看著遠掛天邊的夕陽,小心的控制呼吸,暗暗的命令自己︰絕對不可以問他為什麼會來;就假裝他們只是偶遇,等一下道再見後,就可以各自回到原有的生活軌道,然後忘記今天的交談!
居高臨下的瞪著眼前不施脂粉的小臉,煩躁開始升格成為怒火,她怎麼可以這麼雲淡風清的對待他?他討厭她的表現!
退後一步小小的拉開距離,他批評的說︰「你變了不少?」
「是嗎?我倒是沒感覺。」
「我們多久沒見了?」
「我沒算過。」狀似不在乎的聳聳肩,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正在說謊。
「十年。」他沉下嗓音,「到今年的七月十三號,正好十年整。」
「是嗎?」她淡淡的回應,故意顯得漫不經心的說︰「沒想到你還記得,我都忘了。」
兩人再次的陷入沉默。
天邊的夕陽慢慢下沉,暮色開始轉暗……
心琪決定要結束這場不太自然的交談,「天快黑了,我該走了。」
「去哪里?我送你。」他站直身,單手打開車門。
「不必了。」她搖頭,隨著動作,綁在後面的發絲輕輕晃動,「我的車在前面的機車行修理,走過去就行了,我習慣散步。」
不,你現在習慣拒絕我!于鼎中在心里更正她的話,表面上無所謂的聳聳肩,扔下兩個字「隨你」,就甩上車門,踩下油門加速離開。
車上,于鼎中操控方向盤的大手握得死緊,渾身充斥著莫名的怒意和挫敗,忍不住由後視鏡打量沿著路面慢慢走的秀氣身影。
「可惡!」他火大的捶著方向盤出氣,偏偏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氣些什麼,只知道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但問題是……他到底要什麼?是要姜心琪投入他的懷抱,來個久別重逢的熱情相擁嗎?
兩旁的景色快速地往後退,好一陣子後,于鼎中的心頭浮起疑問︰她為什麼不問他,他怎麼會知道她在哪里?到底來干什麼?她為什麼不問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