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才賣了三十兩?」而且還沾沾自喜?
「沒錯。」谷允臣緩緩點頭。「三十兩,對一個初次還價的人,算是不錯了。」他予以贊美,眼中卻閃過一抹狡黠的笑意。
他語里的暗諷,她非常清楚,但她現在完全沒有心情反諷回去。「天……」朝霧不禁掩面申吟。她甚至不敢再問其他東西的價值!
看到她的頹喪樣,谷允臣不忍再捉弄她。「放心吧,你當掉的那些東西已經都買回來了。」她所遇到的經歷,也夠她受了。
「真的?」朝霧驚訝地抬頭。
「嗯。」谷允臣低笑,她那極富變化的反應讓他覺得有趣極了。「否則你以為我是怎麼追上你的?」
「單憑我當掉的東西就可以找出我的行蹤?」朝霧低道,輕輕吐了口氣。難怪爹想盡方法定要將她嫁進谷家。「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有跡可尋的當鋪還好找些,但那些流入黑市的贓品,若要全數找回可就得費一番功夫了。」微微揚起嘴角,谷允巨手腕一抖,馬車的速度又加快了些。「應該……不多吧?」他看向她。
朝霧的表情瞬間變得怪異,她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悄悄地低下頭來。
「幾次?」谷允臣聰明地不去問她扔了什麼東西,怕會得到一個令他喪氣的答案。其實,他一點也不在乎重新買回那些古物得花多少錢,唯一讓他覺得心煩的,是為了找到那些失物所必須耗費的心力。
「兩次。」她應道,頓了下,才又低低補充了句︰「被搶成功的。」
這表示他出手相助的那次不算了?谷允臣又無聲低嘆口氣。該稱贊歹徒的慧眼獨具,還是該怪她一身涉世未深的純真氣質?
「你獨自一人,五天內被搶了三次,難道你不怕嗎?你應該明白,你可能被奪的,不只是財物而已。」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朝霧半羞半惱地紅了臉。可惡,她居然得在這兒跟一個之前調戲她的人討論這個話題!若不是因為他處理事情的利落手法,讓她對他稍稍改觀,否則憑他之前的過分舉止,她早就厲聲斥喝了。
「反正之前沒事,以後有你跟著,也沒什麼好擔心了。」不想再膠著于這個尷尬的話題,她連忙含糊帶過。
真的不用擔心嗎?照了她一眼,谷允臣揚起詭譎一笑。她是他經過正式媒說、下聘的妻子,只差未拜堂而已,若是時機成熟,他可不打算這整段路都得過著苦行僧的禁欲生活。
「你沒想過要改變外表?」這是另一個令他好奇的問題。「你完全不擔心谷家會派人來尋嗎?」
「我……想過啊!」朝霧絞扭著手指,低嘆口氣。「我本來想要女扮男裝的,結果一裝扮起來很怪,只好放棄,用原來的相貌上路,反正谷家應該也沒幾個人認得我長什麼樣子。」
腦海中浮現她穿男裝的模樣,谷允臣不禁低笑。細致的五官、縴細的身材,她穿上男裝哪有什麼說服力?只不過是欲蓋彌彰罷了。
「那模樣一定很……」忍住了笑,谷允臣給了個很仁慈的形容。「斯文。」
听出他話里的揶揄,朝霧訕訕地撇了撇唇。「要笑盡避笑好了,那樣子很滑稽,就像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我知道。」
那時,乍見鏡中衣擺拖地的自己,她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把身上的長衫剝下,那不倫不類的德行嚇著了她。
她只是個純真的千金小姐不能那麼苛求她。谷允臣溫和一笑。「不過,你還滿聰明的,沒以那身打扮行走江湖。」
他的語氣不像是暗諷,反而像是在……稱贊她。她原本以為他會乘機嘲笑她一番的。悄悄地覷了他一眼,那溫柔的表情,讓她沒來由地微微紅了臉。
「是嗎?」壓下心頭的悸動,朝霧別開頭,不置可否地低哼了聲。
他人……還不壞,不是嗎?
看著兩旁不住倒退的風景,因連番不順利而問了一天的壞心情,瞬間消散,小巧的菱後不自覺地微揚起來。
第四章
道路兩旁滿是蓊郁的樹林,路上沒有人車經過,只有一輛馬車靜靜地停在路旁,除了間或揚起的清脆鳥鳴和駿馬嘶鳴聲外,四周彌漫著郊野自然的清寂氣息。
駕駛馬車的座位上不見人影,車廂里傳來輕微的語音。
「好些了嗎?」谷允臣低問。
朝霧虛弱地點頭,腦中的暈沉讓她完全不想開口,臉色蒼白的模樣和平時倔強的神情簡直是天壤之別。
她好難過……朝霧閉上眼,柳眉微微蹙起。
都怪自己沒事找事做,在發現了只有八根輪軸的車輪轉起來卻像個大圓盤後,便好奇地盯著直看,才一下子,她就開始覺得頭昏眼花,嚇得她連忙坐直身子不敢再看。
沒想到,暈眩感不但沒有因此消褪,反而還有愈演愈烈之勢,隨便一點小震動都能讓她臉色發白,反胃的感覺直逼上胸口,就連到車廂里躺著,情況還是完全得不到改善,最後實在受不了了,連忙下令停車。
「早知道我就不看車輪了,」休息了好一會兒,她才長吁口氣,微弱地開口。
「誰曉得結果會這麼恐怖。」
沒對她自作孽的舉動說些落井下石的話,谷允臣淡淡一笑,體貼地遞過水囊。
「喝點水。」
「嗯。」朝霧接過水囊,坐起身子想要喝水,卻引起車廂輕晃,一陣欲嘔的感覺再次涌上,好不容易才稍有血色的麗顏又變得慘白。「天……」她難受地閉上眼,忍不住發出申吟。
看到她難過的模樣,谷允臣擰眉,突然伸手環住她的腰,足下微一使力,不引起任何晃動地掠出了車廂。
「呼吸新鮮空氣會好過些。」他將她放置樹下,低聲叮嚀。
朝霧默默地點了下頭,閉上眼。從不曾經歷過的難受讓她百依百順,沒去計較他是否觸踫了她,只是依照他的話用力呼息,柔順地接受他的照顧。
看著她,谷允臣眸中滿是疼惜。之前的她就像只初見天日的刺蝟,明明形體只有一丁點兒大,卻倔傲地以為自己可敵得過全世界,而如今,虛弱的模樣雖柔化了她的防備,卻也使她的靈動生氣隨之消散。
朝霧深吸口氣,又長長吐出,郁悶的氣息里夾雜著一絲感嘆。她已經很久沒這麼病懨懨了,老天爺像是把她們兩姐妹的病全給了夕顏似的,從小夕顏就是體弱多病,而她生病的次數卻屈指可數。
靶覺額上有著清涼觸感,朝霧微微睜開眼,卻見拿著布巾的修長手指從眼前晃過。
「再休息一會兒。」見她睜眼,谷允臣微微一笑,動作輕柔。
他正用沾濕的布巾替她擦拭冷汗,動作是那麼地小心翼翼,仿佛她是個易碎的珍寶……驀地,心頭竄過一抹悸動,朝霧連忙閉眼,怕那抹沒來由的情緒被他發現。
娘死的早,府里的奴婢對她也只有敬畏,她從沒嘗過這種溫柔的感覺,那感覺好特殊,雖然只是小小的舉動,但那溫暖的關懷卻濃濃地將人包圍。為什麼?他只不過是谷家的一個護衛,為什麼他能給她這種感覺?朝霧睜開眼,抓住他的衣袖阻下他的動作,直直地望進他的眸子——
在那片沉靜的幽邃中,閃耀著撼動人心的溫暖光芒,那是她不曾在任何人眼中望見的……
「怎麼了?」沒讓她突然的舉動嚇著,谷允臣溫醇的嗓音帶著慣有的笑意,被她抓著的手就這麼停在半空中。
在未曾謀面的谷允臣眼中,是否也會出現那種暖人的光芒?美眸一黯,朝霧輕合下唇,搖了搖頭,松開的手緩緩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