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不知道懷著恨是這麼累,她多想象過去一樣將怒氣發泄完即刻釋懷,但,她該嗎?她已被這樣的兩難逼得快瘋了……「嗚……」「那斯達克」總在她幾乎崩潰的時候,及時帶回她的心魂。
夏一抬頭,發現山嵐已經散去,點點的陽光開始透過樹梢縫隙緩緩灑落。
看了看表,夏不由得苦笑。她竟又失神了那麼久!她微嘆口氣,轉頭對「那斯達克」
輕道︰「走吧,回去了。」一人一狗一起往這些天來落腳的民宿走去。
當初為了找到一家肯讓「那斯達克」一起住下的旅館,可費了她好大的力氣,最後才找到這家主人也愛狗的民宿收容他們。主人和太太都是熱情的樸實人,人挺好的。
「夏小姐,你終于回來了!」一進門,店主太太立刻嚷道。「剛剛有個小姐撥了好幾通電話找你呢!」
「找我?」夏蹙眉。沒人知道她在這兒的啊!
「是啊!我跟她說你去散步了,叫她快七點時再打過來……啊,打來了!」此時,電話又響了,店主太太急忙沖過去接。「是、是、是,她來了,等一下啊!」
看著店主太太朝她不住揮招的手,夏只好慢慢地踱了過去。到底是誰?
店主太太一將電話交給她,就到後頭忙自己的事去了。
「喂?」她將話筒湊上耳邊,遲疑地發出一聲。
「夏,別掛電話,千萬別掛電話!」一听到她的聲音,褚澄觀慌張的急嚷立即透過話筒撞進她的耳,就怕她掛上電話,再次消失無蹤。
「我知道了,你小聲一點,小聲點——」夏把話筒拿離耳朵數公分,連喊了幾次,那端才安靜了下來。
真慶幸夏不是那種會「株連九族」的人。褚澄觀吁了口氣。「還好,找到你了。」
「找我又有什麼用?」夏貼著牆角緩緩坐下,冷著聲音道。
「我不是來當說客的。」听出夏聲音里的冷淡,褚澄觀連忙撇清。
夏盤起腿,開始撥弄牛仔褲管綻線的線頭,不置可否地輕哼了聲。「是嗎?」
「我只是想跟你說個小筆事,可以嗎?」
特地找到她,只為了說個小筆事?去!夏嗤笑了聲。「澄觀,別用這種把戲,我不會被說動的。」
「那故事是關于我的!」褚澄觀急急道。「難道我連想對你說說心事都不行嗎?」
「你說吧。」夏嘆了口氣,依然沒信她的話。算了,就任由澄觀說破了嘴,她也不會原諒他的!放下電話以後,就該離開了。
老哥的幸福與否,就看她這次說的如何了,責任重大啊!褚澄觀深吸一口氣,開始用輕柔的語音說道︰「我和我哥是同母異父的事,這件事,你也知道,對不?」夏沒多做回應,只是輕哼了聲。「我和他相差了十一歲,當他懂事時,我才剛生下來而已,對于為什麼媽媽會再嫁,還有我哥的父親去了哪,我全都不知道。」
夏依然是靜靜地听,手指無意識地玩弄電話線,不斷告誡自己不管听到什麼都不要心軟。
「一直到五年前,我才知道,原來我哥的父親在他小時候就死了。」褚澄觀突然輕輕笑了聲。「我老是稱呼他為‘我哥的父親’好像太疏遠了,他若活著,若再和我媽生個孩子,那個孩子很可能會是我,好吧,我就叫他伯父吧!伯父是美國人,因此我哥才有雙重國籍。」
夏以為自己一直是無動于衷的,卻沒發覺,她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開始傾听起褚澄觀的敘述。
「他們一直都定居在紐約,結果,在我哥六歲的那一年,發生了一件意外。听我媽媽說,他們總是習慣在陽台上吃早餐的。他們住在大廈的十七樓,有個大大的陽台,那里視野非常好。」褚澄觀轉述著她听來的情境,描繪出當日的畫面。「我哥很喜歡靠著陽台欄桿往下看,每天吃早餐前,總會做這件事。」
夏不由自主地抿緊了唇,從褚澄觀的語氣中,她听得出來似乎有什麼事要發生……「那一天,我哥到了陽台第一件事依然是靠著欄桿往下看,那時伯父正端著盛了早餐的托盤走到陽台,才剛走到餐桌旁,陽台欄桿突然斷了,我哥差點也摔了下去,是伯父及時上前一手拉著欄桿、一手拉住他,才沒讓他掉下去。我媽出來時,剛好看到這狀況,連忙上前幫忙。那時伯父先將我哥拉上來交給我媽,確定他們退到安全的範圍了,才拉著欄桿準備爬上來,結果手里拉的欄桿卻在這時候斷了……」褚澄觀停了下,才又低道。「伯父就在我媽和我哥的面前,摔下了十七樓,當場死亡。」
夏雖是早知他平安無恙,然而,在听到他稚齡的身子懸在十七樓的高層外,心弦還是不自覺地繃緊。夏慌亂地想借著咬指甲來鎮定心神,卻發現手指也是顫抖的。
「自此之後,我哥開始怕起高處了,他不能踩高、不能爬山,甚至不能上二樓,任何會讓他發覺自己遠離地面的高度,都會讓他的臉色開始發白,體溫開始下降。就連坐飛機,也是讓他感到生不如死的折磨。第一次坐飛機,差點沒把我媽給嚇死,因為我哥一上飛機就開始吐,吐到抽搐痙攣,臉色發青,呈現休克狀態,飛機起飛不到半小時,立刻又降落臨近的機場,將我哥送醫急救。」
澄觀是在告訴她他不肯讓她位置的原因嗎?夏緊張地絞著手,指尖泛冷。
「長大一些,他比較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雖然癥狀沒像小時候那麼嚴重,但,也是好不到哪去。我哥搭飛機的次數屈指可數,一次是小時候被灌下安眠藥回台定居,一次是赴美留學,一次是為了參加我媽和我爸的婚禮而回國,回來又回去,再一次就是學成回國——也就是和你相遇那一次。從此之後,即使是海潮里有事必須出國洽商,就算派不出人,他寧可放棄,也不願再坐上飛機。」
褚澄觀頓了會兒,續道︰「我從沒見過他發病的模樣,因為我哥太堅強、太獨立,他不願讓我們擔心,也不想讓別人發現他的異狀,所以在他搭飛機時,他都會事先包下整個頭等艙,撤下空中小姐的服務,讓自己和小時候的夢魘搏斗。」
不知何時,夏已淚流滿面。交往了那麼久,她從沒注意到他有懼高的癥狀,為什麼?
線索太多了,她怎麼都沒注意到?海潮、他家都是單層建築;要他上閣摟抱「那斯達克」
下來被他百般推托;她挑了旋轉餐廳,也被他一笑否決……這一切,她都沒有發覺到!
她這樣還算愛他嗎?他了解她的事,還為她尋回那只戒指,消弭了她心頭的憾恨,而她,又了解過他什麼?
自己的父親為了救他而墜樓身亡,這樣的自責該是比她趕不上見母親最後一面還要來得深重,天!他比她受了更多的心理折磨,她卻不曾真心探究原因,只一味地怪罪他不肯讓她一個機位,她何嘗不是個自私冷血的人?
她又怎麼有資格去怪他?!
听到她的哽咽聲,褚澄觀知道她的態度已經軟化。「夏,認識的這段時間,你也應該明白我哥不是個冷酷無情的人,當時若不是他真的有苦衷,他絕對會幫你的。別怪他了好嗎?這幾天,他也被自責折磨得很苦啊……」
夏沒說話,因為她已泣不成聲。
「夏?夏?」褚澄觀連聲輕呼,若是連這樣都無法讓夏釋懷,那她真的愛莫能助了。
「嗯?」夏抹去淚水,哽咽地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