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把那些正在烘干的衣服全踢進火堆里,不知道他會有何反應?柳香凝靈光一閃,但隨即否定。這樣她衣衫不整的模樣也會被別人瞧見,那可不成;更何況,若是沒徹底毀掉他的大黑袍,不管她做什麼都是白費力氣。
「不知道大娘、二娘她們要如何尋我們了。」柳香凝突然開口,打破沉默。
「衣服快干了,等會兒就可以出去和她們會合。」若再不月兌離這兩人獨處的窘境,他怕她的名譽會被破壞得更徹底,她稍早對李玉堂說的那番話就已夠駭人听聞了。冷拓影用樹枝撥弄了下火堆,火燃燒得更旺。
柳香凝雙臂環膝,將下頷枕在膝上,怔怔地看著前方。「這樣的情景讓我想起以前我被人劫持的事。」
冷拓影臉色一凝,並沒有答話,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手中的樹枝,兩人之間只余下木柴燃燒的峽啪聲。
那是柳香凝十一歲那年,恭王爺因在朝中和人意見相左而結下了仇怨。
對方懷恨在心,竟挑恭王爺出征不在京城之際,派了一隊人馬趁著柳香凝前往皇宮時,殺進了隊伍之中將柳香凝劫走。從不曾遇過這種事的家僕們嚇傻了,只能任賊人宰割,而盡避冷拓影武藝高強,但對方人數眾多,最後仍負傷讓對方劫走了她。
她那時很害怕,那些人剝了她的外衣將她綁在樹上,寒冷的山風凍得她直發抖,而且他們還一直形容到了約定時間要如何將她凌遲至死。但就算如此,她的臉上除了從容自若外,依然沒讓任何畏懼的神色透露出來。
她早習慣了,死就死吧!她自嘲一笑。
沒有人會來救她的。爹遠在塞外,大娘、二娘恨不得她能早日消失,又怎麼可能會派人救她?而她被劫走前看到冷哥哥倒在血泊中,就算他沒死,也傷重得無法行動,她根本沒有逃月兌的機會。
家里除了爹之外,沒有任何人希望她回去,就連他,冷拓影,他也不過是盡著自己的職責,在生命受危時,他尚且自顧不暇,又怎麼可能想得到她?爹以為給她一個護衛就可以彌補他常年不在府中的虧欠,可他卻不知,她所要的深切關懷卻是誰都無法取代的。
原以為自己早已失了對人世的留戀,將一切看得淡然,但到了臨頭,才發覺那些都是在自欺欺人罷了。柳香凝淚光一泫,連忙狠咬著唇,不讓心頭的酸楚化為眼淚。她不能哭,哭了會被大娘、二娘嘲笑的!她努力告訴自己,可當她看到他那雙碧綠色的眼眸隱在前方的樹叢中凝望著她、示意她噤聲時,她驚訝得張大了眼,什麼假裝、什麼故作堅強全在瞬間瓦解了,就連被人擄走時也不曾露出駭怕神色的她,此時淚珠卻決堤似地洶涌落下。
他真來救她!他竟負著重傷前來救她!
冷拓影悄聲避開敵人的耳目,迅速點倒巡守的兩人,割斷縛住她的麻繩,抱起她,毫不回頭地往山林的方向奔去。听到後方有人追來的聲音,他更是傾盡全力,迅速地在林間穿梭。
柳香凝緊抱著他的頸子,卻不是因為害怕急速飛馳的速度所致,而是她哭得泣不成聲,需要一個胸膛讓她依靠。他的袍子上都是血味,甚至尚未干透。習武多年的他應該知道這樣的傷會要人命的,而他卻連傷也來不及里,就單槍匹馬地前來救她,她一直以為世上只有爹在乎她,沒想到他竟也如此重視她!
重傷的冷拓影因失血過多已瀕臨昏迷邊緣,這段路全靠意志力支撐,听她哭得厲害,以為她非常害怕,不禁柔聲安慰。「別哭,我會保護你的……」這一開口,余存的真氣散了,腦中一陣昏眩,身子一晃,就往山澗里跌去。
他昏迷前唯一的意識就是將她緊擁懷中,用自己的軀體將她緊緊包住,任尖石樹枝劃破他的肌膚。這番震動非但將他原已止血的傷口再次扯開,更增添了眾多的傷口!冷拓影已不堪負荷,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之中。
什麼都看不見的柳香凝只覺天旋地轉,耳邊充滿了枝葉的摩擦聲,不知過了多久,四周全都靜止下來,壓伏在她身上的冷拓影動也不動。
「冷哥哥?」她遲疑地喊了聲,卻得不到回應,感覺有股濃稠的液體自頸肩處滑下,她連忙鑽出他的壓制,發現臉色蒼白的冷拓影昏迷不醒。「冷哥哥!」
她的身上除了沾上塵土和樹葉以外,什麼也沒有!看著毫發無傷的自己,柳香凝忍不住又激動落淚。這是她第一次感覺有人重視她重視到連生命都可以遺棄的地步!
別哭,我會保護你的……他的低語聲仿佛還在耳際,柳香凝咬唇,不行,她不能再哭了,他冒著生命危險救她,她絕不讓他就此死去!她抹去眼淚,開始撕開裙角為他包扎止血,一邊在他耳旁輕喊︰「拓,快起來,快起來呀……」
她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改口單喊他「拓」字,因為從那一刻起,在她心中,他不再只是個護衛,而是一個佔了她心中極大位置的人,他所佔去的那片方寸,任何人都無法取代。
「那時候見我哭,你還會安慰我呢!」回想以前的情境,柳香凝感嘆不已。現在別說安慰了,他可能連正眼瞧她都不肯。
許久,黑袍另一邊的他依然沒有回音,柳香凝不禁為之氣結。「為什麼每次說到這件事你都閉口不談?」她走到黑袍之前,對著看不見的他低喊。
冷拓影握緊了拳,手中的樹枝應聲折斷。他怎麼可能願意談?只要一憶起這件事,他就會憶起自己的失職,竟讓不曾落淚的她飽受驚嚇,哭得脆弱不堪!每每憶起她那張淚水滂沱的小臉,他的心就會不由自主地揪痛!
他甚至沒將她救出,等他醒來時,他們已被聞訊趕來的御林軍救回皇宮。
他有多無能?他保護不了她,更救不了她!
包諷刺的,在她的描述下,他反成了奮勇護主的功臣,得到皇帝和皇太後的大筆賞賜。
最教他難以面對的,是她——
「我娘留給我一對玉?,一塊我留著,掛在頸子,另一塊給你。」回府後,柳香凝來到他的房間,站在他的榻前說道。
重傷未愈的他躺在榻上,看著那塊玉在她白女敕小手上門著碧綠光芒,遲遲未曾伸手接過。那是她母親的遺物,這意義如此深遠的一份禮,反讓他的心頭更為沉重……
見他沒有動靜,柳香凝干脆拉過他的手,將那塊玉塞進他的掌中。「娘說這兩塊玉不能分開,必須是同一個人持有,所以,從今以後,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這句話震動了他冷封的心,冷拓影猛地抬頭,迎上一雙貼近的微彎燦眸。和他近距離地對上眼,柳香凝微側螓首,笑得更加燦爛。
這只是句稚女敕的童語,沒有人會將一個侍衛看得和自己一般重要,更何況他還是個受人鄙夷唾棄的雜種!冷拓影這麼告訴自己,想把撼動的心緒壓下,回到師父訓練他保持無情的地步。
「我是認真的。」突然,柳香凝貼近他耳畔低道,而後退後一步笑看著他,有如粉雕玉琢的小臉上天真依然。
冷拓影看著她那張與那抹眸光完全連不著邊的可人笑顏,心頭被強烈的震撼所填滿。這一瞬間,他仿佛褪去了天地不容的烙印,他成了一個平凡人,一個能和她相提並論的平凡人……
「我……我保護不周……」他喃道,怕她只是一時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