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若瑀只能一直呆怔著,好半晌還無法找回自己的思緒。
怎麼他的反應像沒事人一樣?更甚者,遠比之前躲避她的態度好上許多,又回復到初見時那種直言不諱的輕松言談。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在知道了這件事後,還能如此自若,他甚至苦苦逼著要她正視自己……思及此,潘若瑀心一凜,不敢再回想下去,趕緊將思緒捉回,深怕又誘出她極力想逃避的真相。
難道,昨夜那場酒後吐真言的鬧劇才是她的事,而她忘了真實發生的事,反將夢境當真?潘若瑀擰眉,頭痛欲裂的她也開始迷惑了。如果真是如此的話,也未免太夸張了些,比海市蜃樓的幻影還要叫人不可置信。到底何者是真,何者是假?虛實之間,她無法分清。
將一切物品都緊緊地捆在駱駝身上後,方擎轉身,看到她兀自苦思的模樣,讓他不禁莞爾。昨晚會如此逼她,是因為乍知這個消息的他一下子亂了方寸,不願見她就這麼沉溺于罪惡感中,才會躁進地反將她逼得崩潰。冷靜下來後,他就很明確地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靶情總是使人盲目,分寸難走。感情?這個突然冒出的字眼讓方擎忍不住挑眉,而後溫柔一笑。是啊,在這片無情的荒地中,他發掘了情。但,是錯覺?還是真實?他竟逃避地不想去探究。
錯覺又如何?他要如何叫自己清醒,放任她背負過去的傷痛,在自我折磨中游走?真實又如何?盡避在這里他們心靈相系,但到了現實世界呢?飄泊的他和有著普通生活的她,會是適合的嗎?
望著她緩步走向他的身影,方擎唇畔噙著一抹淺笑,自嘲又帶著溫柔。自從遇上她之後,讓他無法控制的事就一一地接踵而來,他的精明不再,如今,也落到了逃避的地步。但不可思議的,他卻喜歡這種感覺,不願想太多那些會讓他卻足不前的現實考量。
至少在這些日子里,就讓他暫時漠視自己的理智,狂放體驗對她的感情吧!
又是一天過去。潘若瑀抬頭望著轉為暗紫色的天空,悄聲地嘆了口氣。
在沙漠中,時間像遲滯又像是飛快。在行走間,只覺單調枯燥,時間過得緩慢;但驀然回首,才又猛然驚覺,這樣日復一日的舉動,已走過了恁多的天數。
這一路上,他們遇上了不少商隊和游牧民族,一面搜集她所要找的資料,一面修正尋找那一支阿拉米人正統後裔的方向。在追尋途中,有時有出乎她預估之外的驚喜斬獲,但也有一無所得的時候。
經過一番思考後,她已經非常確定那天她是真的對他說了那段往事。但最讓他想不透的一點,那晚曾逼著她正視自己的他,卻完全沒有再提過這件事。她抬頭望向星星開始顯露的天空,擰起了眉,對這樣的情況根本完全不得其解。
看到點點星子微微閃爍,她突然發覺,她幾乎是每天都會看著天空發呆的。這也怪不得她啊,在這空闊的沙漠中,很容易使人多愁善感的!她甩甩頭,決定不再自尋煩惱,既然他要故作不知,那她也樂得做只駝鳥。
潘若瑀轉身,往駐扎的營地走去,想到待會兒所要做的事,不由得眯起了眼笑,剛方的郁悶一掃而空。
今晚停留的地方,是一個小型綠洲。這是一個移動性的綠洲,會因水源的豐盈或缺乏而存在或消失,因為這個原因,再加上它的規模實在過小,所以大型的商旅和游牧民族都不將它看在眼里,不會將它視為停留的據點。
也因此,他們才能獨享啊!潘若瑀越想越雀躍。
以往在綠洲因為雜人太多,她只敢掬水淨臉和清洗手腳,雖說在這種干燥的氣候之中並沒有那種汗濕黏膩的煩惱,她也知道在這種地區就是得入境隨俗,可是她還是渴望著能好好地洗一次澡。
終于,今天能讓她如願以償,她只要和唯一的閑雜人士——方擎約法三章,就可以好好享受這難得的沐浴之樂了。一直到潘若瑀走到火堆旁坐下時,腦海中還不住想像著待會兒可躍入池中一嘗睽違的清爽,臉上的笑意不曾稍減。
罷從池旁裝滿水走回營地的方擎,一眼就看到這副情景。他搖頭笑笑,他很清楚她心里在想什麼,要一個在水源豐沛地區生活慣了的文明人,過這種缺水生活,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他當初剛來時也花了很長一段時間適應。
會渴望洗澡的念頭,這也無可厚非,不過很遺憾地,今晚卻不能如她所願。他走到駱駝旁,將水壺系在上頭,為之後的旅行做準備。然後拿起其中一只水壺,走到火堆旁,遞給她。「趁著可以隨時汲取時,喝點水吧!」
「謝謝。」她伸手接過,喝了一口,興奮的心思早已飄離,斟酌著該怎麼向他開口請他避開一事。營地雖然離水池有點距離,加上天色暗,能見度不高,但還是事先說好比較保險。
「今晚不準下水。」突然,方擎淡然的口吻殘忍地粉碎了她的計劃。
「什麼?」滿臉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潘若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甚至還沒開口,他怎會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麼而且還不準她去做?
版訴她她剛才听到的只是風聲,不是他在說話!水池近在眼前,她只是想洗個澡而已,並不是什麼多緣木求魚的無理要求,老天爺,千萬別連這點小小的願望也不讓她實現——潘若瑀在心里不住祈禱著。
「我說今晚不準下水。」方擎揚眉,直視她的眼,緩緩重復道,說得既清楚又簡潔,讓她想听錯都難。「沙漠的夜晚很冷,那陡降的水溫你承受不住。如果不要命的話,盡避去沒關系。不過,我想,應該沒有人會傻到為了要洗一次澡而連生命都不顧吧!」怕她會不听勸告,他最後還用激將法來壓她。
她當然知道他說的很有道理,只要一入夜,她就得披上兩條毛毯才能抵擋寒意,但是池水不是吸收了整天的光和熱嗎?即使氣溫降低,水溫也不會下降得那麼快啊,她應該還承受得住的。
「可是……可是……」潘若瑀想找理由來說服他,但「可是」了半天,腦中依然空蕩蕩地,什麼反駁的說詞也找不到。
「沒有什麼可是,你只有兩條路可選。第一,」方擎打斷了她的囁嚅。「明天晚一點出發,等池水回溫了才讓你下去。第二,假裝沒有池水的存在,就當成什麼都沒看到,明天天一亮,照著我們平常的時間出發。」講完了結論,他站起身,往他的帳篷走去。
潘若瑀目瞪口呆,他的話在她腦海中回蕩。
要她對這一池水視若無睹?這種會讓自己扼腕至死的事她怎麼可能做得出來!
但是,明天晚一點出發?听前兩天遇到的商隊說,他們所要找的阿拉米人後裔就在附近——當然是以寬廣沙漠為標準的那種附近,如果再蹉跎時間,要是他們又遷徙了怎麼辦?而且要她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毫無掩蔽的池里公開洗澡,她也做不來啊!
「當然,」半個身子已經探入帳篷內的方擎頓了步,又回過頭來對她補充道︰「如果你堅持要凍斃在這個池子里,讓行程早點結束的話,我也是很求之不得的。
「看到她因他的話氣得牙癢癢的樣子時,他愉悅大笑,走進帳篷。
他是很清楚她的個性沒錯,懂得用激將法來制止她。不過,他忘了一點,有時,激將法用得太過也會適得其反的,尤其是當一個人對洗澡的渴望已到了無法忍耐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