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濃眉一擰,心頭煩躁更甚。他將水浣收為貼身女侍的這個動作,絕對讓父皇和母後感到興趣萬分。但若要他說出動機,或許當初是為了她的刺客身分,想探知她仇恨的緣由才一時興起,但如今,一切都已變質了。果斷睿智的他,在思嗣瘁竟無法清楚說出原因。
稍早在趙家,趙三康已將她的身世完全向他透露,當他听到此事時,他一向條理清明的思緒竟一片空白。水浣的過往讓他感到呼吸沈窒,他終於明白她的怨懟所為何來。若是易地而處,他采取的復仇手段該是比她來得更為激烈。
趙三康完全不知殷水浣的打算,只單純地擔心她的終身大事。但听在他的耳中,對她進宮的原因當然了然於心。這個發現只引起了他的擔憂,他只是目標之一,父皇和母後亦是她下手的對象。
他的擔憂並不是怕她得逞,父皇與母後的能力讓他無從為懼。卻因為這,他擔心殷水浣若是貿然行刺,一定會失手就擒,到時一張揚開來,就無法像之前一樣粉飾太平。
唯一讓他寬心的,是父皇和母後並不在夌嵐國,亦不知何時才會萌起回宮之意,讓他還有時間去思考其中的最佳解決方法。沒想到才回到宮中,就听到當初遁逃的雙親挑在這種時機回來,更甚者,竟連水浣也被帶回清瞿宮!
沈黑著臉的黑曜已走至清瞿宮大廳門前,拂袖阻下欲前往通報的宮僕,在門上敲了下,不等回應,立刻推門而入。
「曜兒,父皇好想你啊!」一見來人,黑紹立刻準滿了笑臉。
黑曜陰郁不語,那精銳的眼神鎖在殷水浣臉上,看得她隱隱不安,低下頭來。
「太傅沒教你要跟父皇和母後請安嗎?」黑韶搖了搖頭,對坐在一旁的靳嵐道︰「咱們選錯太傅啦!」
「你別逗曜兒了。」靳嵐低聲說道,她熟知黑曜的個性,他們私自出宮的舉動已讓他夠生氣的了。
站在靳嵐身後的殷水浣,亦是娥眉深鎖,布滿了旁徨猶豫。
方才乍見皇太後,又是讓她心頭一凝。一名氣質優雅的清麗婦人,雖不似太上皇如此笑容滿面,但眼里的溫煦卻柔和了她清冷的氣質,並不讓人感到難以親近。兩人都是一身雪白的服飾,站在一起宛如神仙伴侶,兩人間默默傳達的關愛,不需透過言語,就連她這個旁人也可明顯感受到。
這就是她一心執意想刺殺的仇人?殷水浣發覺,她長年的復仇信仰,在這一刻慢慢瓦解崩毀。
「終於知道回來了?」黑曜冷笑,一想起被下了醍醐香一事,就不禁令他怒火中燒。
「何必這麼嚴肅?父皇不過是替你去探訪民情嘛!」黑韶嘿嘿笑了幾聲,企圖緩和一下兒子的怒氣。這小子跟他娘年輕時候的脾氣,真是如出一轍,又冷又硬!
「曜兒,擅自出外是我們的不對,但我們會如此做,一方面是信任你的能力,才會在你登基第一天就將一切放給你去定奪;另一方面,是怕張揚出去反而容易引起各方注目,若是有人存心覬覦,我們反而會成了你的拖累。」靳嵐按上黑韶的手,便了個眼色,阻止他再火上加油。
母後不慍不火的解釋,總是能讓他輕易接受。黑曜不語,表示他已接受這樣的說詞。
「曜兒,你怎麼會突然多收了一名貼身宮女啊?」黑韶見風波平息,開始發問這一點最讓他好奇的事。「當初你不是還嫌小埃子礙事的嗎?」
「小埃子覺得自己辦事不力,想找個助手。」黑曜面無表情地淡道,不想讓心中的想法被人看透。
「小埃子?」這可不像他所知的小埃子啊,那個聒噪的小太監可是那種恨不得將一切事往身上攬的勞碌命,怎麼可能還會自動提出這樣的請求?黑曜嗤笑了聲。「那你覺得怎麼樣呢?」
「兒臣有小埃子服侍就夠,但他既心中有愧,成全他亦無妨。」黑曜將一切原因全推到小埃子身上。
黑韶又嗤笑兩聲,一推二淨這一招可高明啊,對靳嵐使了個眼色,不再言語。
他的話,讓殷水浣心底微微泛起苦楚。原來她能得以接近,全是小埃子懇求來的,她還以為,他對她是有那麼一點兒不同,竟會傻得獻身,任由他玩弄於股掌之中。在他心里,可能已將她的自作多情嘲笑了千百萬次了吧!
但又怪得了誰?是自己送上門的啊!殷水浣咬緊了下唇,強忍著不讓泛上眼陵的淚奪眶而出。
「這個浣姑娘,給母後的感覺挺舒服的。」靳嵐笑道,黑曜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個性和她相仿,若是連他的心理都猜不透的話,她亦枉為人母了。結褵多年,連黑韶的玩心也感染上了幾分,讓她忍不住也想要耍耍這個嘴硬的兒子。「如果你有小埃子就夠了,就讓浣姑娘暫時待在母後身邊吧!」
這個提議讓黑曜渾身僵住,望向靳嵐身後的殷水浣,正巧她也睜著驚訝的眼看他,兩人視線對上都是一怔。
懊死的!父皇竟用言語來擠兌他,設下一個陷阱,讓他無從反駁。越是慌張,就越稱了父皇的心意。黑曜將心頭的情緒掩下,故作無謂狀。
「就依母後所願吧!」向殷水浣投去一眼,不意竟在她眼里看見痛楚。黑曜愕然不解,是他的錯覺嗎?他的答應該令她欣喜若狂才是。
在失神間,黑曜視線只鎖在殷水浣身上,完全沒發覺黑韶和靳嵐交換了個詭詐的笑,像有椿陰謀成形的笑。
第七章
黑暮籠罩,一扇半敞的窗欞中透著燭光熒熒,由外望去,書案上插著一盆日間摘來初綻的花,空氣中泛著淡雅的春天氣息。
黑韶受邀到朝臣家中饗宴,留下靳嵐一人在清瞿宮中,看著書冊。殷水浣靜靜地站在座椅斜後方,視線在靳嵐身上打轉。
她被調到皇太後身邊已然數日,與在黑曜身邊的膽戰心驚相比,是輕松太多了。不用提防他似有若無的挑逗踫觸,也不用承受他那若有所思的銳利鷹眸,在皇太後身邊,她只需靜靜地陪侍一旁,有時皇太後還會跟她聊上幾句,溫和的皇太後讓她完全沒有壓力。
在這樣輕松氣氛的包圍下,她卻覺得自己的心,愈漸沈重了起來。皇太後越是如此,越是讓她找不到下手的理由,以牙還牙、血債血償的說詞已無法粉飾一切。而最讓她心情沈痛的,她竟發覺——她想見黑曜!這樣的想法讓她無法遏抑,這些日子以來,她的心已牢牢地鎖在他的身上,無法自拔。
這樣的時機,該是最佳的下手時候了,天時、地利、人和,偌大的房中只有她與皇太後獨處,她潛進宮中九年,為的就是這一刻。殷水浣咬著唇,企圖將迷離的心收回。手伸至懷中取出匕首,卻遲緩地無法落下。
她該嗎?她該嗎?情緒在心頭糾結掙扎,爹娘處決的畫面在眼前閃過,而皇太後與太上皇的身形亦同樣清晰,兩者在眼前交纏,她竟無法取舍。最後,殷水浣頹然地放下了手,緊閉雙眼任由淚水滑落,她下不了手,她憑什麼去主宰他人的生死?他們亦是無辜的啊!
「為什麼停手?」靳嵐柔聲問道。熟習武功的她,听氣息晃動就知道身後殷水浣的一舉一動,沒有搶先壓制,是因為發覺了她的猶豫躊躇。她想看她到底會不會下手。
「皇太後您知道了?」匕首松手落地,無能的她竟連出手都未曾就被逮著了。
「過來這兒。」靳嵐放下手上的書冊,示意她坐到身旁的座位,萬念俱灰的殷水浣被動地坐下。「為什麼想殺我?我自認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什麼原因讓你對我如此痛恨,甚至到了想要殺我的地步?」她不是不曾被暗殺過,只是,那已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遙遠得幾乎都快退出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