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在腦中了。」看見機場人口已近在眼前,方擎知道離別的時候到了。「走的時候‘卡斯比亞’還在睡,回去的時候記得幫我補上招呼!」
「我會的。」唐毅點頭,兩人對視一眼,交換著內心深處最重視的情誼。
上完最後一堂課的路羽晨,回到家時天色已暗,她一邊彎腰月兌鞋,一邊按上牆邊的開關,明亮的燈光立刻驅走滿室暈黃。
今天唐毅送方擎上飛機,所以她今天是搭公車上下課的。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習慣了唐毅接送的她,竟對以前每天搭的公車陌生起來了。
雖然在尖峰時刻公車是擁擠的,但她知道,那種不熟悉感來自心靈;周圍人愈多,她就愈明顯意識到自己是獨自一人,唐毅那讓她充滿安心感的身影,並沒有在她身邊。
不過今天沒有馬上和唐毅獨處也讓她松了口氣。今天的她一直心神不寧,只要一想起昨天的畫面,原本平靜的心湖馬上就波濤洶涌了起來。
還好書晴因為社團的事請公假沒來上課,不然,在這種心慌意亂的情況下,再被她那經常上演、且百折不撓的追問一逼,哪還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但也有可能經過書晴的追問後,她那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的答案會呼之欲出也說不定……
路羽晨的動作一頓,這樣的想法讓她既期待又懷著恐懼。她怕,她怕出現的答案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或許答案本身就已存在,只是一直被她層層加鎖,埋在心的最深處,不許任何人去挖掘、去正視,包括她自己——這個念頭讓路羽晨發顫,立刻下意識地搖頭,企圖擺月兌那惱人的胡思亂想。
路羽晨將鞋子擺進鞋櫃,起身進門,才剛剛踏上玄關的木板時,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花!整個屋子滿滿的卡斯比亞!
她看到整片的卡斯比亞在客廳泛濫,從沙發到茶幾上,粉紫的色調蔓延成一片柔情,侵上她的胸口,她的心,她的眼眸,幻化成晶瑩的薄霧。
路羽晨咬著下唇,腳步輕緩地走近那片花海,她不敢出聲,怕這是場易碎的夢幻。她走到前方,跪坐下來,目光在那片卡斯比亞上游移,眼中蓄滿了感動。花海正中放著一張小卡,她伸手拿起,打了開來。
峭崖邊的卡斯比亞,我披荊斬棘地為你搬來了。
卡片並沒有署名,但她認得那剛健方正的字體,是唐毅所寫的;他在引申方擎那段另有含意的話。她怔住了,那一次,他幾乎奪取成功的吻,當時她真相信了他所辯稱的,覺得不過是個玩笑;但如今,她明白了,一切早就明顯展現在眼前,只有她,竟愚鈍地不曾察覺……
自從她八歲那年唐毅進人她的生命以來,在她心目中,他一直是個弟弟,一個她在心中暗自許下要一生守護的弟弟。但如今,唐毅的行為,還有她的心情,都已經走了樣。
回想打從再次見到唐毅開始,她發覺,一切都跳月兌了她所知的道德觀,一切都跳月兌了她長久以來所認為的角色定位。但不管內心再怎麼動搖,不管唐毅對她的態度再怎麼陌生,她一直告訴自己,她還是把唐毅當成弟弟看待。
然而當她一旦正視了唐毅,她才無助地察覺,這個自我催眠的效力有多薄弱!唐毅眼中激猛散發的熱切,輕易地將她的設防擊破,讓她慌得不知該如何自處。
唐毅是個男人,而她,卻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著!
她怎麼能?路羽晨揪緊了衣角,這個強烈浮現的答案攻得她手足無措,她所習慣的相處模式變了。今後,她該怎麼看唐毅?她該怎麼辦!
坐在滿天的花海前,她咬著唇,仰著首,任由淚水滑落……
愈近假期的高速公路上,南下的車流量比往常愈增許多,全是些趕著返鄉過節的出外游子們。家住T市的唐毅和路羽晨也不例外,在除夕前夕,也加人了返鄉的車陣中。
打從一上車,路羽晨就藉著假寐的理由側躺著,背對唐毅。其實毫無睡意的她是清醒的,看著窗外飛逝景象的雙眼是失焦無神的,甚至于連倒影的視線和唐毅對上了亦不自覺。
她知道自己這種態度很反常,但她沒有辦法,因為她不知和唐毅獨處時該用什麼表情、什麼分界去看他。她不斷地告誡自己,他是個弟弟,卻忍不住另一種奇異的感覺漫上心頭,柔化了她的感覺。
自從方擎離去的那一天開始,他們已經沒有再好好見過一面。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期末考緊隨而來,每天晚上她都和楊書晴上圖書館討論功課,不到圖書館關門絕不離去,隔天一早就搭了早班公車到教室溫習功課。這樣的讀書約會讓楊書晴大呼吃不消,直嚷著專門抱佛腳的她怎麼轉性了?
面對這樣帶著抱怨的椰榆,她只能苦笑地推說期中考成績不盡理想,想用期末考來彌補一下。但實際上是為了什麼原因,她心里清楚得很。就是因為太清楚了,才連回家看到隔壁書房的燈亮著,都還放輕了腳步趕緊溜進房間,深怕被听到聲響的唐毅發現了,會踫個正著。
她怕,她怕在還沒找到自己的定位前,她將迷失自己;或者說,她只接受在姊弟之間的定位,而她怕在還沒將自己月兌絡的心捉回牢牢系緊前,她不敢面對唐毅,怕一見面,她將迷眩在他的吸引中,再也無法逃開……
她怕這樣的結果,也怕無能的自己沒有能力去面對,所以在想到解決方法前,她只能用消極的方法一一逃,努力地避開一切!路羽晨緩緩地閉上了眼,斂緊的眉宇間,寫滿了無助。
她開始對他築起高牆了。唐毅望了那縴瘦的背影一眼,心中布滿苦澀。以前怨自己對她沒有危險性可言,如今她的意識覺醒了,所采取的反應卻讓他無法接受。
回想起在最後一堂考完、交了考卷的路羽晨被他在教室門口給攔截下來時的情景,他的心中仍不免閃過一絲痛楚。
「我已經好幾天沒看到你了,只好到教室找你。」唐毅淡淡地說,俊逸的臉龐看不出有任何情緒波動。
今年的寒假放得晚了,離除夕夜只有兩天的間隔,他來找她,是為了怕愈近春節愈容易塞車,打算明天放寒假的第一天就開車返家。
真可笑,兩個住在一起的人,卻得在學校特地尋找才踫得到面。
在他交代一切時,她一直低垂著頭,直到他交代完離去,她還是不曾抬起頭,更別說是讓他見到了她的臉。
他沒有點明她的反常,更沒有質疑她的逃避,態度還是一如往常,只有在逼近她時,放任自己的渴望,企圖讓她感到他的存在。
她以為她真的躲得開他嗎?
當她在圖書館里消磨時間時,他頂著寒風,坐在館外的涼亭里頭靜靜地守候著。在看到她出來時,隔著遠遠的距離跟著她走到了站牌。
一直等到她上了公車,才以超快的速度開車返家,早她一步踏人家門,沖進書房里,就著窗口,看她躡手躡腳地走進大門,在听到隔壁房門關上的聲音的那一剎那,他才能夠定下心開始設計程式,因為他知道,他所掛念的人已回到他的領域。
他多想攫住她的肩頭狠狠搖晃,要她面對他,也面對自己,但他做不到。因為,他害怕,他怕輕舉妄動的後果反而讓她更否決了那正在悄然滋長的情愫,他只能給她足夠的時間、空間,任由她去思考,只是這段期間,將是他最難熬過的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