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玩笑的,怎麼怕成這樣?」唐毅輕笑道,企圖以輕松的口吻掩飾因躁進而惹出的禍端,但聲音里的緊繃卻無法消抹。「嚇嚇你而已嘛,怎麼這麼禁不起玩鬧啊?一點幽默感都沒有,不像你哦!"「我……」路羽晨睜開眼,眼前所見的又是如常的唐毅,懸宕的心頭瞬間松懈,卻又同時有一股悵然若失的感覺竄過。在多種情緒交雜下,她捂著唇,嚶嚶地哭了起來。
「好,算我錯,這個玩笑太過分了,以後不開了。」唐毅不斷地用手拭去她源源而出的淚水,低聲安慰,身子卻保持一定的距離,不敢有肢體上的踫觸,怕又引起一發不可收拾的火苗。
「為什麼開這種玩笑?」路羽晨哽咽著質問,盈滿淚水的大眼還帶著驚惶。
「因為你不听我的勸告。」面對她的詢問,他只得隨便找了個理由來搪塞。
「我是姊姊啊,你該听我的才對。」路羽晨指控道,眼中的驚懼已被逐漸上揚的嬌憨取代。
姊姊?這個名詞讓唐毅心中泛過一股酸澀,但立刻將之壓下。現在還不是點明的時候,有了剛剛的教訓,還想重蹈覆轍嗎?
「好,听你的。」唐毅再次點頭允諾,在不小心瞥見她肩帶略微滑下肩頭時,迅速別了開眼。「你去洗個澡消消暑吧!」
「嗯。」路羽晨點頭,起身往樓上走去。
這麼容易就釋懷了,該慶幸她的信任,抑或是怪她的心思不夠細膩?
唐毅望著她的背影,不禁嘆了口氣,深深將臉埋人掌中。
在初秋時分,總有幾個慢了腳步的台風匆忙地趕搭最後一班列車,夾帶著囤積了整夏的豐沛風雨,在人們猝不及防之下,堂而皇之地登陸肆虐。
「叮!咚!」豆大的雨點在屋檐敲下音階,隨著雨勢由稀落轉濃密,清脆的聲響呈現一片紛雜。
當路羽晨身著睡衣從浴室走出來時,窗外已滿是雨煙,朦朧一片。
山上的雨勢總像是天上整盆整盆的水往下倒似的,聲勢大得驚人。路羽晨走近落地窗,手掌平貼其上感受到由外透來的漸低氣溫,抬頭看天,除了奔騰的雨點在黑幕的襯托下更顯雷霆萬鈞外,再也見不著其他。
路羽晨就這麼呆呆地抬頭望天,腦海里那復雜不明的情緒讓她思路停擺,無法思考。她從來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如今卻學會了望雨發呆,而好動的她,竟一點也不覺無聊。
是因為唐毅下午那鬧得過火的玩笑嗎?
在憶起那幕畫面時,那純淨的臉龐染上了些許的慌亂。下午的唐毅太陌生、太強勢,一時之間她竟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只能無助地哭了。路羽晨懊惱地咬著下唇,這不像是她會有的反應,讓她最震驚的,是那隱隱被勾起的悸動,把她也嚇了一跳;她怎麼會對自己的弟弟有這種感覺呢?
正當路羽晨怔忡之際,一道青紫色的光迅速劃過天際,緊隨而來的雷聲仿佛在耳旁炸開,毫無防備的她當場被嚇了一跳。
山上不僅雨大,連雷聲也大得嚇人。路羽晨輕撫胸口,不禁在心里埋怨。突然,唐教那在用完餐後就說回房打報告的身影在腦海中掠過,路羽晨心頭一震——唐毅怕打雷的!
三道雷落下,聲音大得像落在左近,路羽晨絞著手,猶豫著該不該去看唐毅,腳步一進一頓,盡在徘徊躊躇,唐毅下午那令她感到陌生的神情,又浮現眼前。
在分隔了那麼多年後,他還怕打雷嗎?
他還一如往昔嗎?
一縷薄煙由敞開的窗往外飄散,唐毅坐在窗台,長腿隨意地橫倚其上,修長的手指以優雅的姿勢挾著點燃的煙,看著外頭經過街燈照射的雨點。透過暈黃的街燈,原本急驟的雨絲仿佛被靜止了一般,輕柔紛飛。
在落下第一道雷時,唐毅平舒的眉稍微聚了起來。
他一向不喜歡雷,打從小時候開始。
往往伴隨雷雨而來的,大部分是漫長的停電時刻;而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亦即是他最接近孤獨的時候.在暗寂的籠罩下,他無法再藉由任何事物去分散他對孤獨的注意力,年幼的他只能點起了蠟燭,看著牆上形只影單的巨大倒影,無法再自欺地面對自己是獨自一人的事實。
所以,他不喜歡雷。
但在遇到了路羽晨之後,雷雨之夜反而帶給他另一種不同的感覺。羽晨那大而化之的開朗個性下,藏著細膩溫柔的心思,他怕雷的秘密,只有她察覺到了。
那時父親剛再婚不久,而他還處于一切排外的反抗時期。當時,一個他所厭惡的狂雷肆虐之夜降臨了。向來獨立好強的他躲在床上,緊靠著牆角,雙手環膝,縮成一團。
而忙著驅除雨水進犯的父母哪有心思去顧慮到他們這兩個小孩子?所以當燈火隨著電力熄滅時,更沒有人發現他那倔強緊抿的下唇已咬出一排牙痕。
然後,拿著一支小型手電筒的路羽晨出現了。她闖進他的房間,對他的一言不發視若無睹,也不曾藉此取笑他的膽小,她只是絞盡腦汁地說學逗唱,把電視學來的、學校听來的、一切好笑與不好笑的事,不管他有沒有在听,毫不停歇地唱著獨腳戲,企圖驅走滿室的冷清陰暗。
在大人們成功地阻止大水淹進的危機、憶起小孩的存在時,經過一番尋找後,在唐毅床上睡得姿勢橫陳的兩個粉娃兒,總算讓他們露出會心一笑。
自那之後,他反而盼著大雷雨的到來,因為他知道,那帶著倩笑的小小人影,總會為他持著亮光,為他點燃心中的光明。
當然,過了十八年後的今日,雷雨對他而言已不足為懼,頂多只是讓他意識到,身旁少了那個善解人意的人兒的空虛而已……
「叩叩!」伴隨著敲門聲,一個腦袋由門縫中鬼鬼祟祟地探進。
唐毅保持原姿勢,沒有移動分毫,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這畫面,和她當年初次進來陪他的動作一模一樣。
「毅,我可不可以進來?」路羽晨睜大了無辜的眼瞧他,在取得首肯後,高興地走到唐毅身旁。正當她要開口時,他手上的煙讓她臉色一驚。「你抽煙?!」
這個發現比開車還要讓她來得大為震驚,她不排斥人家抽煙,更甚者,如果姿勢優雅,她反而認為抽煙能更加彰顯一個人的成熟氣質,但這項認同必須建立在不被煙癮所控制的前提之下。
但……唐毅抽煙?她無法接受這個訊息,但卻又同時矛盾地發覺,點著煙的唐毅竟帶著她所欣賞的沉穩氣質。剛才在房里好不容易捉回的空白思緒,此時又迷失了。
「嗯。」唐毅不置可否地輕應了聲,取餅桌上的煙灰缸將煙捻熄。他不抽煙,卻不想將喜歡看煙繚繞的嗜好對路羽晨解釋。
「別再把我當弟弟看了。」看了路羽晨詫異的表情,焉有不知她腦袋里在轉什麼念頭的道理?唐毅淡淡地說,帶著一抹難以察覺的宣告。
路羽晨看著他稍微被雨絲濺濕的發,若有所失地軟坐在地毯上。
別再把他當弟弟……在他找到了親妹妹之後,她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姊姊,已經不算什麼了嗎?
‘什麼事?」唐毅長腳著地走下窗台,來到路羽晨面前。
「沒有。」路羽晨悶悶地說。她怎麼敢說她擔心他還怕打雷的事實?看樣子是她多慮了。
突然,一縷淡淡的煙草味隨著唐毅的靠近鑽進鼻頭,路羽晨的心猛然一震,他的臉和下午那張魅惑的表情重疊,她的心跳加快,為了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氣息感到狂鼓不已。臉,開始無法抑制地灼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