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韶回頭,見靳嵐一臉漠然,那平靜的表情仿佛他說的是一件與他毫無關聯的事情。然而,他並不知道,他那清澈的眸子已將他極欲隱藏的內心昭然揭露。
黑韶清楚看見,靳嵐冷靜自持的面具一寸一寸地瓦解,顯露出他最真的自我,脆弱而無助。除去太子的名位,他不過是個二十歲的少年,卻從小就得提心吊膽地過,他懷疑,靳嵐的冷漠個性,是經過多少磨練、經過多少傷害所得來的?這一層認知,讓他原本俊逸的臉浮現剎那的肅殺凝重。
他發覺竟有股沖動,想親手扼殺那群覬覦皇位的奸險之人!
看到了黑韶臉上殺氣一閃而過,隨即轉成深沉的疼惜,靳嵐深吸了口氣,心中泛過一股暖流,卻也訝異自己竟輕易對一個初識的人透露感受。但心里有股沖動在吶喊,急欲想把一切傾巢而出,完全無法抑止。
「我熬了二十個年頭,秀妃也虎視眈眈了二十年。她處心積慮想把我從太子之位逼下,卻全是白費功夫,但……我累了、厭了……勾心斗角真的好累……」
語至此,靳嵐只覺滿月復委屈幾已化為淚水涌至眼眶,猶如河堤陷了個缺口,積壓了二十年的情緒源源不絕地向外傾吐,早歷人心丑陋讓她提早成長,然而她的純、她的真也隨之散去。
她只想做個尋常百姓啊!老天爺卻連這點小小的祈望也不讓她如願!遺了一地的苦痛卻無力去拾,她只能無助地以
掌支額,遮擋泛紅的眼瞼,怕黑韶那柔暖的眼神會使她的淚水加速奪眶而出。
「只要行正坐端,何畏他人阻撓刁難?」黑韶低道,聲音沉穩溫柔。
行正坐端?「他」憑何足以無畏?靳嵐仿佛被人在心坎上狠狠刺下一刀,只覺痛得無法呼吸。眼角余光望向眼前猶如曜日明晰的卓越男子,光明如他,愈發襯出她這個虛假太子是多麼陰暗污穢、多麼丑陋不堪。
一個深呼吸後,靳嵐抬頭,那撇下心防的表情已不復見,精亮的黑瞳若有所思地盯著黑韶,一瞬也不瞬。
「是嗎?」良久,靳嵐輕聲冷笑,又回復到日時初見的冷漠表情帶著防範,不流露任何情緒。「夜已深,黑兄歇息吧!」
語畢,足下一點躍出亭子,那月牙白的袍子瞬間隱沒于夜色之中。
微涼的薰風拂過衣擺,黑韶沒有開口喚他的舉動,偉岸頎長的身形斜倚石桌,目光淡淡地拋向靳嵐消失的方向,一臉沉思,玩味著靳嵐離去前,兩人交談的一言一語。
第三章
一夜淺眠,黑韶坐在床頭吁了口氣。
昨晚靳嵐臨去的那一眼一直在他腦中徘徊,揮之不去。只要一閉上眼,即使是睡夢中,那雙靈澈的眸子依然在一片漆黑中炫然生輝,那似乎另有含意的眸光困擾了他一整夜,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去找「迅雷」奔馳一下吧!黑韶搖頭笑笑,經過簡單梳洗後,步出臥室往馬房走去。
才剛轉過拱門,那佇立在馬房前的身形讓他頓下了腳步。
怎麼這麼巧?黑韶暗自吐舌,若無其事地繼續走去。
身著淡青色勁裝的靳嵐正在檢查「雪綾」身上的配備,癌覺有人靠近。微一側首,看清來人時怔了一下,隨即恢復淡漠的表情。
「這麼早打算上哪去?」黑韶笑著問道。
靳嵐沒有答話,手用力一扯,系緊鞍上的革繩。
不屈不撓是他的優點,黑韶一聳肩,依然臉上帶笑。
「這匹馬真俊!」手撫上「雪綾」純白的鬃毛,贊道。「毛色
無雜,肌理分明,兼之馴從乖巧,比起我那匹劣駒,不知好上幾倍。「
面對黑韶的夸贊,靳嵐依然面無表情,只拿冰冷的眼神看他。倒是在馬廄里的「迅雷」听見了他的話,不悅地以蹄踹牆表示抗議。
一連踫了兩個釘子,黑韶苦笑,不懂自己到底哪里冒犯了他。
昨晚夜宴時靳嵐雖不多話,可也不會這麼一臉防仇人似內敵對表情。難道是因為他知悉了陵嵐國爭位之事,所以對他存有心結?但那件事是靳嵐主動透露,他可沒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硬逼他說啊!
「有空嗎?」靳嵐突然回頭問道。
黑韶一怔,這句話讓他有點哭笑不得。現在才問這個問題,不嫌有點過遲了嗎?昨天不知是誰強將他邀進宮中作客,如今居然還問他有沒有空?
縱使不滿,黑韶卻不願出言反駁。冰凍的容顏好不容易出現—絲暖日。又何苦喚來烏雲將之掩蓋,陷自己于霜天雪地之中呢?
「當然有,敝人在下我空閑得無以復加。」黑韶長袖一甩,抱拳一揖。「謹遵太子差遣。」戲謔的神情洋溢于色。
候在一旁的馬房小廝見了,忍不住偷笑出聲。
靳嵐微微皺眉,薄怒的表情似嗔,輕抿下唇,瞪了黑韶一限,黑韶也笑著睜大雙眼回瞧他。靳嵐眉頭更蹙,轉頭避開他的目光,指示小廝將「迅雷」帶出。待「迅雷」佩鞍妥當,靳嵐走至「雪綾」身旁,迅速翻身上馬。
「我帶你去陵嵐國的邊境瞧瞧。」不等黑韶答話,靳嵐低喊「架」的一聲,手上韁繩一扯,如離弦的箭羽往前竄去。
看著地上揚起的沙塵,黑韶挑眉,搖頭笑笑,接過馬僮遞過的轡繩,足下輕點,輕松優美地躍上馬背。不用主人下令,默契甚佳的「迅雷」興奮地以後腳直立嘶鳴,落下時,前足才剛沾上沙地,就以迅捷的速度直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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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黑一白的駿駒形影竄越了整個陵風國邊境,繞了一圈,在陵嵐與熊出交界的一處高原停下。
「我們的教練場在那兒。」靳嵐一手持韁,一手指著山腳。下的兵營說道。
黑韶順著他的手勢看去,不禁微微輕笑,連軍營都充滿了陵嵐風味,果然像是以文立國的規模,小小的,可愛極了。
「怎麼了?」靳嵐眉頭微擰,黑韶的反應全落在她的眼里。
他的笑代表什麼?她敢打包票,什麼涵意都有可能,但絕不會是贊賞,這一點她相當有自知之明。
「沒什麼。」黑韶強忍住笑意,剛剛心里想些什麼他可不敢透露,看得出來靳嵐對這個軍營挺在意的,不然也不會第一天就帶他來此。「這里地處險要,將軍隊設置于此,聰明!」他抬頭環顧四周,專挑優點贊揚。
「是嗎?」靳嵐翻身下馬,將軍隊移至此地可是她的主意呢。「怎麼說?」
「你看,地形在此剛好形成一個狹小的谷口,四周高原成為天然屏障,將軍隊設于此,只需少數的兵力,就可輕易守住,任他敵人再多也無用處。」黑韶下馬,手持隨地拾起的樹枝在沙地上概略地畫出地形圖,分析部署。
靳嵐听得直點頭,心中欽佩不已,她花上十來天才評估出的位置,他居然繞了一圈就看出來了?
「還有沒有需要改進的?」靳嵐追問,直視黑韶的眼神充滿急切。
黑韶搖頭笑笑,性子這麼急?要利用人也稍微掩飾一下嘛!
「如果能在高處設置一個哨站會更好,利于觀察來人動靜,即使有敵來犯也能提前發覺。」語畢,黑韶開玩笑地說道︰「你邀我到陵嵐做客不會就為了這件事吧!」
「沒錯,就為了這件事!」靳嵐點頭斷然道,翻身跨上「雪綾」,側頭看他。「不然還有別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