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要跟大家宣布,武司轉學了。從今天起,大家不會再見到……」
接下來的話都已不重要了,沈關月轉頭看向窗外的天,天氣很好,天很藍,陽光和煦,偶爾會有絲涼的微風拂過。為何,在這片晴朗中的她,卻感到陣陣寒意直透心骨,凍得她不住寒顫?
她內心的碉堡為了那名勇者放下千年不釋的索橋,引他越過又寬又深的護城河,在這一刻,她清楚看見,他舉起了利斧,親手毀滅了這座橋梁,斬斷國王對他的托付與期盼,殘忍地嘲笑著這片頹圯的城池不可救藥,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下雨了嗎?沈關月望向依然湛藍的天,只見絲絲白雲,伸手觸腮,才發覺兩行清淚滑落兩頰。
「喂,其實啊,武司轉學是因為他老爸昨晚突然來把他帶走的。」
「他老爸?他們不住在一起嗎?」
「才沒有!我表弟住他家隔壁,說昨晚武司他家吵得好大聲,連我表弟在客廳看電視都听得一清二楚呢!」
「說些什麼?快說啊!」
「武司他啊……是個私生子!」
「嗄?騙人,為什麼他爸現在才來帶他走?」
「不知道。」
「你不是說听得一清二楚嗎?呻……」
身後兩個男生小聲地交頭接耳,音浪傳進沈關月耳里,卻完全沒有進入她已停擺的思維中。她忙著收起殘橋,挖深護城河,一寸又一寸……
第三章
八年後──
「關月,你的信。」尹凱雅,一名有著粉女敕隻果臉的年輕女孩,抱著滿懷信件走近沈關月的辦公桌,從信件堆抽出幾封遞給她。
「謝謝。」沈關月伸手接過,一封封拆閱,重要的放置桌面,廣告傳單類則丟至桌下的紙張回收箱中。突然,最底下的那封信攫住了她的目光,沈關月頓住動作,怔愣地看著那一封信。
「什麼東西?」發完信件的尹凱雅走回和沈關月並列的位子坐下,好奇地探過頭。「那?高職同學會哎!」
听到高職這個名詞,沈關月瑟縮一下,立刻將手上未拆的信壓入塑膠桌墊底下,開始整理剛剛弄到一半的發票。「工作了,不然明天營業稅報不完。」
「別這樣嘛!」尹凱雅興致盎然地躡步至沈關月椅旁蹲下。「同學會那!你在高職有沒有暗戀的男生啊?搞不好可以見到喲!」
尹凱雅無心的話語讓她整個心揪了起來,那段塵封已久的回憶,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被勾扯開來──那張含笑散發自信的俊容,還有那段宣言,似乎還言猶在耳。
斑職,她已經盡力去淡忘了。
「你去不去啊?」尹凱雅興奮地問。
「‘伊小姐’,如果你沒事做的話,我那里還有些報表去拿來加總一下。」冷峻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兩人均是一驚。
尹凱雅迅速地站起,仗著背對來人的絕佳位置,扮了個鬼臉,藉以表示心里的不滿。她姓尹不姓「伊」啊!也只有那個食古不化的董事長才會每次都叫錯。
「是──」尹凱雅不悅地將聲音拖了個老長。
「凱雅在問我關于發票的問題。」沈關月旋過椅背,靜靜地?尹凱雅掩護。
來人眼光嚴厲地掃過了一臉無辜的尹凱雅,視線回到沈關月身上。「跟我進來。」
沈關月無言地跟在後頭,走進獨立的董事長辦公室。辦公室內,在落地窗的正前方,大咧咧地擺了一張大型的桃木辦公桌,上頭放了一面瓖著金漆的立牌「董事長沈彌」。
「上班時不要嬉鬧,你姓沈,別墮了我的尊嚴。」沈彌皺起濃眉,不悅地說。
「是。」沈關月低垂著頭,柔順答道。
二專畢業典禮的隔天,沈關月立刻被父親叫到他所創立的「磊新資訊」工作。父親似乎不放心她月兌離他的視線,那緊防的態度仿佛她除了招來禍端外,再也做不出任何好事。
科技發達,資訊業如雨後春筍,?家品牌紛紛嶄露頭角。磊新這種半大不小的舊式企業型態,早就無法生存。她和沈智淵曾連袂提出改革方案,大哥得到的是婉轉的拒絕,而她得到的,則是冷冷的一個白眼。
有理想抱負的大哥看不慣父親的守舊,憤而離去,然而被父親緊緊鎖住的她,卻無法毅然決然地將這一切?棄。
她只能看著磊新的銷售量自顛峰開始下滑,成長率?負,員工數量也因裁員不斷減少。如今,全公司自開發部到生?部,所剩人數寥寥無幾,會計部也只剩她和尹凱雅而已。
磊新的訂單逐漸外流,現存客戶全是沈彌靠著人情勉強留下,不過,急欲求去的蠢動已明顯流露,離?叛親離的日子也不遠了。
沈關月看著已生華發的父親,感到無奈。他不懂什麼叫市場需求,什麼叫消費者取向,他只是墨守成規,以為生意手腕可以戰勝一切;他不願正視時代在進步。
「知道就好。」沈彌拿起衣帽架上的西裝穿上。「把準備好的資料拿給我,我要去擎宇。」
「擎宇企業」是新崛起的國際多元企業,在歐美日頗獲好評,剛將觸角伸至台灣,正在選擇設置電腦軟體、硬體的廠商,擎宇總裁對在台設立分公司相當重視,將親自審核決定前來競爭的廠商。得到消息前來競爭的廠商多如過江之鯽,大批的設備加上往後的維修費,可不是筆小數目,要是得到垂青,下半輩子都不用愁了。
沈彌將之視?再創業績顛峰的目標,要是成功簽下包辦「擎宇企業」的電腦設備,龐大的交易量就有磊新銷售總額的五倍之多,更遑論其中的利潤會有多高。他在個把月前就已預約會面,終于盼到擎宇總裁自美返台,定于今日下午兩點洽談。
听已會過面的同業說,擎宇總裁很年輕,長相英俊,听取簡介時不發一語,自頭至尾總是用那冷冽的眼神看著他們,眼神雖淡,卻讓他們這些長年在商場上打滾的老油條,也忍不住心生畏懼。
沈彌剛硬的臉上帶著輕視的笑。那是他們沒有能耐罷了,連個年輕人都無法應付。他有自信,這筆生意一定手到擒來。
「要我陪您去嗎?」沈關月帶著些微憂慮。父親將一切想得過于美好,而且他對報表、方案等根本一竅不通,如果對方開口問起其中的細節,父親只有啞口無言的分。
「你?」沈彌剛剛舒緩的眉又緊聚攏起來。「不用了。」
難登大雅之堂的她居然敢自告奮勇?
讀進父親眼底的不屑,沈關月已經習慣了,遞過裝滿資料的公事包,退至一旁。
「您慢走。」
沈彌正眼也不瞧她一眼,昂首闊步,走出辦公室。
*9*9*9一幢四十三層樓高的銀灰色建築,布滿黑亮的反光玻璃,矗立在台北的黃金商圈正中心,宏偉的外觀氣勢迫人,在櫛比鱗次的商業大樓中,格外引人注目。
沈彌車開至擎宇大樓樓下,不由得暗暗吃驚,原本自信滿滿的氣勢先弱了一半。走向面對大門的接待處,連往常狂傲的詢問都客氣不少。原以為只要總機通知就可會見總裁,沒想到,跟著接待員、經過層層關卡的通報,等抵達位于頂樓的總裁辦公室時,已費了好一段時間。
終于可以見面了。沈彌暗吁一口氣,整整衣領,拂齊領帶,看著秘書進去通報,得到的卻是總裁正在接听來自歐洲的越洋電話,還得稍待一會兒。
這一等,又等掉一小時。沈彌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中,看著幾上的茶水由煙霧彌漫變成微涼,開始感到空氣悶熱,對這場洽談的前途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