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定消息只是慕清池一人暗中放出來的?」慕城派怎會無端地跨到殺手界的地盤來?更別說他們還突然弄出個昆侖玉盤,慕清池的心雖大,但也僅限于他想將慕城派發展成中原武林第一大門派而已。
紅俏以涂著鮮艷蔻丹的食指朝她搖了搖,「不只他,還有另一人。」
「該不會是……寧瑯刺史吧?」她拖長了音調,一轉想便想到了當年曾付了慕城派大筆銀子的人。
紅俏一楞,「你也知道寧瑯刺史?」
「豈只知道?當年就是我接了他兒子那樁買賣的。」她面無表情地道。
至今為止,那位刺史大人恐怕還不知道,他那個曾害嚴彥兄弟倆先後踏上法場的愛子,就是死在嚴彥的劍下吧?她是听說過寧瑯曾在痛失愛子後,高額懸賞買凶之人與殺子凶手,可這麼多年來,寧瑯依舊找不著半點殺子線索,更別提來找嚴彥報仇了。
「你刻意的?」認識雲儂多年,紅俏深知雲儂她有多麼的袒護嚴彥,並深深以他所痛為己痛。
「不算是。」雲儂搖搖頭,這事上她是真無辜,「那位小少爺多年來結下的仇家本就難以計數,想殺小少爺的人滿街都是,我不過是陰錯陽差地接下了他的案子罷了。」
她沉吟地問︰「……你確定你不是想替嚴彥報仇?」
「在我知道買賣的對象是誰後我當然是在報仇。」嚴彥心頭有四大患,他前師門的師父、師叔,還有那對寧氏父子,她能除去一個當然是一個。
紅俏兩手一拍,「那好,這下輪到他老子來找你們報仇了。」
「他憑什麼?」雲儂冷冷地笑,「嚴彥這不都還沒找上他嗎?」
「就知道你一扯到嚴彥的事就盲目……」以往她的心本就偏得很,沒想到成了親後更是全都往嚴彥的身上拐了。
大抵弄清楚事情由來後,雲儂一改先前緊張的心態,改而細細在心底盤算了起來。
「現下的情況如何?慕城派是否與朝廷之人勾搭上了?」若是門派勢力與官兵結合在一起,再加上全江湖中人們的尋寶熱,那麼她家四位殺手的情況確實是很不樂觀。
「沒錯,刺史大人正屯兵在慕城山山腳下助威呢。」紅俏拿出一張及時攔劫下來的殺手清單,「听說刺史大人有意藉這事,在日後殺光殺手這一行所有的人,好為他的愛兒報仇。」
「他怎不針對嚴彥來?」
紅俏賞她一記人白眼,「正因他不知究竟是哪個殺手所干的,所以才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個。」還不是她隱瞞的功力太高,連帶也把嚴彥第三的身分給藏得太嚴實了。
「這樣啊……」
「你可有主意了?」她不會是打算讓四大殺手繼續在她家隱居吧?
她的眼底閃過精光,「有。」
「那就慢走不送了,歡迎下回再次光顧。」知道她心中有譜後,難得大清早沒睡的紅俏,隨即送客準備回去補眠。
「謝了。」雲儂在她的椅上擱下一張銀票,轉身朝樓下走去。
枯坐在樓下等著雲儂的嚴彥,打從走進水榭,便專心致志地望著樓梯的方向,全然不管樓里為數眾多的丫鬟與美人,都圍繞在他四周對他嬉聲調笑,也不管夜宿在青樓里,天明正打算離開的尋芳客們,在見到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時,皆是一臉的痛惜與想取而代之,他就只是安靜地凝望著同一個方向,習慣性地等待著。
「木頭。」
「事情談好了?」一見到雲儂出現在樓梯處,嚴彥馬上快步上前扶著她下樓。
她瞧了瞧四下,「嗯,走吧。」這麼多美人也不心動,看樣子,她家要想栽株紅杏都很難啊。
乘上自家的馬車後,雲儂在他欲駕著馬車往鎮外山林處走時,突然阻止了他回家的舉動。
「既然難得出來了,咱們索性就走遠點吧。」
「上哪?」嚴彥看了看陰沉沉的天際,總覺得似乎再過不久就又要飄雪了。
她輕聲提議,「我記得你娘的生辰快到了,咱們親自去慕城東郊上炷香,告訴她咱們成親的事好不?」
嚴彥頓時拉緊了手中的韁繩,在把馬車停下後,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神色。
「這……這麼突然?」自從他們搬離慕城後,他們不是一次也沒回去過那個傷心地了嗎?且事前也沒知會龍項他們一聲,就忽然要去那麼遠的地方?
「去看看吧。」她得親眼看看寧刺史究竟屯了多少兵。
「好,咱們這就走。!既然她不想說,他也不勉強,他只是自馬車後頭取來了件厚重的大氅,再三確定她不會因這天候著涼後,這才照著她的話起程。
頂著愈下愈大的雪勢,花了大約三日的時間,嚴彥他們終于抵達離開了十年之久的慕城,在山下買了些祭拜用的香燭和吃食,他們馬不停蹄地來到了慕城東郊,停妥馬車後,他倆便挨著風雪往小坡上的墓區走去。
「小儂,你不開心?」嚴彥牽著她的手,總覺得這三日來她的話少了很多,而沒有告訴他的心事卻增了不少。
「不是因為你,是因別的事。」
「能解決嗎?」
雲儂停下腳步,不語地看了他很久很久,那意味深長的目光中,她像是下了什麼決心。
「會解決的。」她肯定地說著,在說給他听時,也像在對自己起誓。
「那就好。」他松口氣,早已習慣全然信任她,于是也沒再多加追問。
在墓地靜靜走了一陣後,嚴彥按著記憶找到了娘親和弟弟的墳墓。這些年他一直托人代為照看著,因此墓況還好,四周也挺干淨的,他蹲子,取餅他們帶來的香燭,方點燃不久的清香,很快地即遭夾帶著紛紛細雪的北風給吹熄,他再三點了許多回,最後小心地插在墓碑前。
雲儂陪著他磕過三個響頭後,就靜立在一旁看他低聲地與家人說著這些年來的近況,待他話都說完了,他也不起身,只是一直無聲地輕撫著小弟的墓碑。
怕他的膝蓋會在這種天候下受涼,雲儂在把他拉起來後,彎身替他拍去膝上殘留的雪漬,等她抬起頭來時,發現他還是一直低首看著小弟的墓碑,她忽然問。
「木頭,你還想替小弟報仇嗎?」
本沉浸在當年傷痛中的嚴彥,硬生生地被她這句話拉回神來,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當年你說過你不許……」不是說他們只有兩人,與一個大門派作對是件很不智的事嗎?
雲儂卻給了他一個和當年截然不同的答案,「時候到了,我來替你報仇。」
「你?」
「嗯,你家媳婦很護短的。」她輕輕靠在他的胸前,伸出雙臂用力地將他環緊,「所以,誰也不許打你的主意。」
她和每個人一樣,長久以來,在歲月的沿途上她遺忘了許多往事,不管是歡樂的或是悲傷的,哪再深刻再難忘,總有天也會像大漠里一夜被風兒撫平的沙丘,再找不出原來的模樣。
可她始終都忘不了,十四歲那年嚴彥冒死朝她撲來的那一張面孔,那一刻,他的臉上有著張皇和恐懼,還有不可動搖的決心,他不惜豁出性命也要保全她的模樣,在她心底烙下了一個永生難抹滅的印跡,也讓以往一直生于安樂的她,真實體會到現實的殘酷。
所以在她長大後,她不惜一切也要保護嚴彥的安危,她再也不要體會到可能會失去的恐懼,那種銷魂噬骨的疼痛,一次就夠了,于是多年來,她一直讓自己時時保持往警醒的狀況下,就生怕又將會有什麼不測,會來與她爭奪她好不容易強留下來的嚴彥。她也知道草木皆兵的自己有些小題大作,可這已經成為她的本能了,割不掉、劃不開,它滋長在心底的偏偏一隅,隨時都靠著淡淡的恐懼在滋養著它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