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深吸了口氣才緩緩走進里頭。
鎊色令人眼花撩亂的布疋就放在店內的架台上,趁著蘇默去挑布料,沐策避開了布莊里一室的女人,站到櫃台的邊上等她。沒多久,原本吵雜不堪的店面,在有人認出蘇默那張與眾不同的臉龐後,驀地安靜了許多。
「咦?她不是那跛子……」
「蘇府不要的蘇三?她不是早就離開沛城了嗎?」
「她竟還有臉來城里?」
眾女之間的竊竊私語,在無人阻攔下逐漸愈演愈烈,甚至進一步演變成堂而皇之的討論,全然不顧蘇默她也在場。
那些女人中嗓門最大的大嬸,高聲闊論地提起往日舊事,說某位就住在她家隔鄰的媒婆,在幾年前曾經前前後後替蘇默說過不下十次的媒,卻次次都以失敗告終,在因她的跛腳無人願娶她過門之余,也同時帶壞了媒婆的聲譽,害得媒婆日後都沒有生意上門。
仿佛嫌蘇默的名聲還不夠大似的,另一位徐娘半老的婦人不客氣地斜睨著蘇默,當著她的面,大刺刺地說她娘親當年可是艷名遠播的名妓,勾引了無數鄰里街坊,而她既是狐狸精生的,自然也是個風騷的小蹄子,誘惑她們自家的男人,免得也被她給勾得魂都不知哪去了。
那朵清早還浮現在蘇默芳頰上的笑靨,早已在他人的流言蜚語中消逝無蹤。蘇默看似鎮走的擱下手中挑好的布疋,默不作聲地轉身走出布莊。
隨著她踩出去的腳步,下一刻沖天巨響也自櫃台前傳來,隨後掀起一室連綿不絕的驚聲尖叫。
一掌拍碎了整個木制櫃台的沐策,一雙冷酷凌厲的眸子,來回掃視過那群此刻全都縮躲在角落的女人,成功地將她們的叫聲全都堵回嘴里。
他陰惻地問︰「方才開口的是誰?」
「客、客倌……」布莊莊主被他那活似要噬人下月復的模樣給嚇壞了。
他再狠狠剜她們一眼,朝店家扔下一錠元寶,隨即去追早一步出去的蘇默。
因蘇默的右腳不便,所以她走得並不遠,沐策在幾步後就追上了她的身影。見她愈是急著想走,腳下也就跛得愈厲害,四周的人們也都因此而注意到她了,他立即趕上前扶著她的手肘希望她能緩下步子,可就在他的目光接觸到她面容上的神情時,一陣陣管不住灼燙的熱意,忽地在他的心頭泛濫,排山倒海。
在桃花山山頂上,他見過她開心、見過她使壞,獨獨就是沒見過她這麼委屈的模樣,這讓他,很不能適應、很無法接受、很……為她感到心疼。
依舊走得很急的蘇默,在一步險險跌跤時,即被再也看不下去的沐策高高抱起,並將她的臉龐深壓進他的懷中。
「男女授受——」她在他懷中奮力掙扎著。
他不管不顧地收緊雙臂,止住了她亂動的手腳,抱著她大跨步地直往前走。
「現下才知悔,晚了。」他打一開始就告訴過她了,偏她就是對男女大防不甚在意,那她就怨不得他得寸進尺。
「你……」
他一手按著她的頸項,將唇貼在她的耳邊低聲地道︰「打從替我療傷起,咱倆早已授受相親不知多少回了。」
怎麼也沒法掙開他下地,蘇默在大街上更多來往的人將她給認出來時,索性將臉埋在他胸口,不言不語也不再掙扎了。
沐策挺直了腰桿,沉穩地抱著她一步步向前走,壓根就無視于眾人投向他們的不善目光,也不理會那四下到處傳來的議論之聲。
隨著沐策的一腳與一步,耳邊傳來的窸窸窣窣誹議聲,漸漸像撲岸的浪濤般愈來愈大,而這條路,卻好像怎麼也走不到盡頭似的……被他抱在懷中的蘇默,想起方才那些人一束束朝她投射而來的視線,像是帶著銳刺的箭頭直朝她刺過來,不緊不慢地穿過她的四肢百骸,雖不見血,卻也教她遍體鱗傷。
忽然間,她覺得自己又一下子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她還被關在小黑屋里,求救無門,又冷又餓又害怕,任誰都听不到她扯心裂肺的哭喊……
「三姑娘?」沭策突覺懷中的人兒氣息好像愈來愈不穩,他不解地低下頭來。
蘇默緊閉著眼,逐漸輕喘了起來,才不過半會兒工夫,她的情況就劇烈地急轉直下,變得更加喘不上氣來。
他被嚇得不輕,「你是怎了?」
她說不出話,吸不著氣的喉際發出嘶嘶駭人的響音,捉住他衣襟的指尖用力得都泛白了,這嚇得沐策連忙抱著她急奔回馬車停放處,將她抱進車里放下後,心焦地直拍撫著她的背脊。
「是哮喘嗎?」他片刻也不停頓地問著,「車上有沒有藥?或者藥在你身上?還是花叔他們有帶著?」
「三姑娘,我們——」
去了藥鋪視察完畢的花叔與花嬸,因放心不下蘇默,故臨時改變了主意,街也沒逛地就打算先回車上等她,豈料,當花嬸一手撩開車簾後,見著的,即是蘇默面無血色的難受模樣。
「小姐!」花叔臉上隨即風雲變色,急忙掏出系在腰上的藥袋,從里頭的藥瓶中倒出幾顆藥丸。
「沐沐,你快去倒碗溫水來!」花嬸在吩咐完後,立即掏出不離身的金針小盒,捏起金針一連在她身上扎了好幾針。
也跟著擠進車廂的花叔,邊掐著她手中的穴脈,邊哄著緊閉著眼簾不肯睜開的她。
「小姐,你冷靜些,先把眼張開,這兒沒外人的,你別怕。」
「花嬸。」跑去附近商家討來了碗溫水後,沭策擔心地站在車門邊,看著花嬸將自制的藥丸塞進蘇默的嘴里,再逼她一口口喝下大半碗水。
「你坐進去,咱們這就回家。」花叔跳下狹小的車廂,在沐策的肩上重重一按後,即跑到馬車前頭去。
座下的車輪飛快地轉動,搖搖晃晃的車廂中,花嬸扶著倚在她身上的蘇默,邊拍她順著氣邊在她耳邊不斷重復。
「沒事沒事,緩些來,慢慢吸氣……」
沐策眼中盛著疑惑,「她……」都過這麼久了,怎也不見她睜開眼楮?
花嬸嘆口氣,「不要緊。」
或許是因氣力耗盡的緣故,累極的蘇默身子軟軟的,在車中怎麼也坐不住,不忍看她因路況顛簸感到難受,沐策小心地將她摟在懷里抱緊,一路無言地盯著懷中她那蒼白的臉龐,以及覆蓋住了一雙明眸,猶如兩只黑蝶的長睫。
載著心焦人們返家的馬車,在來到了桃花山山腳下時忽地停住了,正當車內的人感到疑惑時,前頭傳來了獵戶雲武的聲音。
「花大叔,我也正巧要上山,麻煩捎我一程吧。」
花叔不想同他羅唆,直接朝身後問︰「姑爺?」
「車小,坐不下。」沐策沒空給外頭好陣子不見的獵戶好臉色看,在感覺懷中的嬌軀因外頭的獵戶而變得有些僵硬時,他不住地在她背後拍撫著希望她放松。
雲武渴盼的目光,直看向後頭的車廂,在被車簾遮去了視線而無法瞧見蘇默後,他揚高音量往里頭問道。
「三姑娘,這山路我熟,不如、不如就由我來為你駕車吧?」听住在山腳下的獵戶說,他們一早就下山去了城里,于是他便一直在這處必經的山道上等著,就盼能有個一親芳澤的機會。
「此事我家老僕能勝任,不勞煩。」沐策不耐地在後頭低喝,「花叔,還不走?」
馬鞭再次劃過天際,無情的弧度並未理會留在山道上的那顆愛慕之心,就在一路趕路的狀況下,他們四人在天色擦黑的時分就已回到了家中,用過飯喝過藥的蘇默,氣色雖還是很不好,卻已不再喘了,在稍事洗漱後,她便早早回房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