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像他一樣,頂天立地的站在屬于自己的天空下,正視自己該承擔的責任,也面對自己謹守的義務。他選擇了該承擔就承擔,對自己的信念堅定不移,哪怕他會因此得貧困過日,或是得在暗地里忍受他人的嘲笑,他還是不輕易改變更不輕易放棄,該救的、該殺的、該濟的、該同情的,沒有片刻的猶豫過,該做就去做。
而她呢?她總是在夾縫中尋找一個最簡單、最能活下去的方式,隨時隨地都在想著該怎麼去與環境和得失妥協。她從來都不會去想,她究竟應該堅持些什麼,或是冒著危險去捍衛些什麼,更遑論是那些在他眼中理所當然,而在她眼底,卻是她從不能去考慮過的正道或是歪道。
因為對她來說,身在宮中,光只是活下去,就是件艱難無比、必須用盡心力的人生唯一難題了,至于其它的,實在不是她能或是該去在意的本分。可即使是這樣,縱然有著數之不盡的堂皇理由,在骨子里,她還是很羨慕。
她羨慕他可以活得那麼黑白分明,事事在他眼中總有個是非曲直;她羨慕他的從容與單純,與輕易就能自他人面上得到的感謝笑容。
她羨慕他那顆柔軟的心。
若是她也能像他這般就好了。
「開陽,幫我拿些蘆葦過來!」鋪完了大半面的房頂,欲再鋪另一面的斬擎天,朝站在蘆葦堆附近的她伸出手。
站在樹蔭底下的開陽愣了愣,因此時此刻他喚她的語氣,在她耳里听來,不知怎地,就是令她覺得再愉快順耳不過。
她挽起兩袖,「這就來!」
第4章
「不在?」朝霧失望地垂下兩肩,沒想到千辛萬苦才打听到消息,並想盡法子溜至吞月城後所得到的結果,竟會是這般。
趁著晌午時分客棧內的人潮還不算鼎沸,東翁本是打算乘機好好整理一下帳簿的,可就在面生無比,找上門來劈頭就指名要找開陽的這位客人駕臨後,先前還存在東翁腦海里的念頭,隨即遠逸而去,替換上的,是許久不見的疑心與好奇。
「這位客倌找開陽姑娘有事?」東翁將兩手擱在袖里,朝這位身分令他存疑的新客漾出職業式的笑臉。
愈想愈心慌的朝霧急切地問︰「她究竟是上哪去了?一個人嗎?她身上可有帶著銀兩?」
善觀人相的東翁轉了轉眼眸,一開口便先緩下他的心。
「她上哪去我不清楚,但陪著她一道出門的是當今武林盟主,我想她應當是不愁吃穿且安全無慮。」
他一愕,「武林盟主斬擎天?」那女人是怎麼回事?就連逃難落魄時,也能走這種大運?
「就那家伙將開陽姑娘給撿回來的。」東翁熱情地為他奉上一碗解渴的茶水,並在暗地里仔細地將他給打量過一回。
「太好了……」心事全寫在面上的朝霧,毫不掩飾地拭去額間的汗水,一手取餅茶水後,儀態端莊地掩著袖一口氣將水喝盡。
大致抵定內心猜測的東翁,兩眼微微膘向站在他身後的韃靼。
「請問,你與開陽姑娘是何關系?」收到暗示的韃靼,相當配合地擠站至他的身旁,裝作一臉好奇地問。
「我是她的友人。」總算是放下這陣子來懸在心中的大石,朝霧想也不想地就回道。
打從出宮探病,到後來變成守喪的開陽與他失去聯絡以來,這陣子,日日寢難安食無味的朝霧,從沒像今日這般打心底感謝老天對于開陽的厚愛。
據他的打听,開陽的義兄,前陣子在辦妥父親後事後即與開陽斷絕關系,舉家不知遷至何處了。而這陣子在蝕日城與吞月城里,不管是朝中哪一方派出的人手,都打听不著開陽的消息,害得他直在想,開陽若不是早就被逮著了,就是被窩藏在眾路高手都找不著的安全所在;只是他萬沒想到,開陽所落腳的地方,竟會是在這間她一直都很看重的客棧里頭。
「這位客倌?」東翁在他兀自撫著胸坎慶幸時,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今日我來,是想帶點東西給她。」這才想起正事的朝霧,自懷中慎重地取出一只繡功精致的錦袋,「請務必將這交給開陽。」
「務必?」伸手接過錦袋的東翁,玩味地重復那令他起疑的二字。
「對,在下個月月底前,請您定要派人親自交至她手上。」深怕趕不上期限的朝霧,在說完了後,還請托似地對東翁大大鞠了個躬。
「能否告訴我原因?」東翁惦了搪手中錦袋的重量後,兩眼不著痕跡地探向他那憂心的眼眸。
朝霧卻在這時選擇不再透露口風,「恕在下無可奉告。」
「我明白了,我會如期將這轉交給開陽姑娘的。」不想對他窮追猛探的東翁,識相地朝他微微頷首。
「那就拜托您了,在下告辭。」像是一刻也不能多待的他,左右看了四下一會兒,再三對東翁低首請托後,隨即不敢多逗留地急急走出客棧。
就連告辭二字都來不及說的東翁,目送著那位來匆匆去也匆匆的老兄,踩著焦急的步伐在繞過大街後,隨即乘著私人小轎,閃躲人群般地消失在小巷里。
昂責一搭一唱的韃靼,靠在櫃台邊一手撐著下頷,滿心好奇地盯著那只錦袋問。
「你猜這會是什麼玩意兒?」
「若不是與金錢有關,那大概就是與性命有關了。」東翁搖了搖手中的錦袋,大致在這重量1畏猜出它里頭裝的可能會是什麼東西。
「東翁,他是個官。」長年待在這家有著一號千里侯,朝中百官日日都來報到的客棧里,他們哪門子的官員沒見過?想要在他們面前隱瞞身分,那位不熟練的陌生官還嫌功力弱了點。
「嗯,很明顯是。」且還是個常在宮內走動,不常與民有所交流的宮內內官。
韃靼不解地搔著發,「盟主大人的那位開陽姑娘,她究竟是什麼來頭?」
回想起那日開陽與上官如意在頭一回見面,即讓他覺得曖昧不已的交流目光,決心挑個好日子親自上天字一號房走一趟的東翁,慢條斯理地將那只錦袋收進懷里。
「這就得問問一號房的侯爺夫人了。」
「我睡不著……」
「那是妳的錯覺,妳很困了。」
「不,我是真的睡不著。」
「妳明明就累得都睜不開眼了,快睡快睡。」
「我一點都不想睡。」
「好吧,我哄哄,哄完了就要睡喔。」
開陽抓狂地大吼︰「你究竟听不听得懂人話?」
橘艷的霞輝,尚徘徊在西方的山際流連不忍離去;初舞上天際的星子,隱隱約約的,猶不透亮璀璨;而秋夜柔媚似水的夜色,則拖著緩慢的腳步,還未正式駕臨夜空。
坐在床鋪上的開陽,遙望著窗外院里魚貫禪堂做晚課的僧人們。今日在與斬擎天一塊來到這間禪院借住一宿時,她原本因為在外頭打野鋪了好幾日,今晚終于能睡在房頂下而感到開心不已的;可她卻不該忘了,每日一到了傍晚時分,也就是她一天里最是痛苦異常的好時辰,而那原因,就出在這名與她同睡一室的某位室友身上。
早早就上了床鋪的斬擎天,翻過身瞧了瞧睡在遠處另一鋪上的開陽,在她的表情已顯得有些張牙舞爪時,他不忘提醒她。
「天未黑就一直喊累不想趕路的人是誰?」
開陽氣結地翻身下鋪,穿上鞋就沖至他的鋪旁,將說著說著就要翻身去睡的他給轉回來面對她的難題。
「可在這時就睡未免也太早了!」天才剛黑,怎可能睡得著?他夜里想要省燈資她是可以理解,但每日都像這樣七早八早就逼著她睡,這實在是太過頭了。